第751章 玉璋（1 / 1）
黄姚古镇的老巷像被时光揉皱的绸带，青石板路被雨水浸得发亮，两侧的夯土房墙头上，瓦松从黛瓦的缝隙里钻出来，给斑驳的墙面别上了串绿色的花。孙健和扶苏踩着“吱呀”作响的木门槛走进一家老茶馆，八仙桌上的粗瓷碗还留着上客的茶渍，掌柜的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正用铜壶往盖碗里注水，水汽腾起时，混着六堡茶的陈香漫过鼻尖。
“这镇子的石板路，藏着七十二道弯，”老者放下铜壶，指节上的老茧比茶碗的包浆还厚，“明代的商号、清代的码头、民国的洋行，都挤在这弯里，像罐老茶，越泡越有味道。”
茶馆对面是家“郭家大院”，门楼的砖雕上刻着“耕读传家”四个字，笔画里还嵌着细小的贝壳——是工匠用北部湾的贝壳磨成粉混在砖浆里，既防潮又好看。跨进院门，天井里的石缸养着睡莲，缸沿的青苔下，露出“乾隆年制”的款识，缸底沉着几枚铜钱，锈得发绿，却能看出是“康熙通宝”。
“这缸是当年郭老爷装字画的，”守院的阿婆说，“日军来的时候，他把值钱的字画卷起来藏在缸底，上面注满水养睡莲，兵痞子看着像口普通的鱼缸，就没动。”
正房的梁上挂着块“德润堂”匾额，木头上的虫蛀痕迹像幅天然的画，阿婆说这是“书虫”啃的——当年郭家用这屋子藏书，书虫啃了书，也啃了匾额，倒成了段趣闻。扶苏凑近看，匾额背面有几行铅笔字，是民国时的学生写的：“民国三十一年，避战乱于此，读郭氏藏书，感恩。”
“你看，”孙健指着铅笔字的边缘，“墨迹都渗进木头里了，像这些学生把谢意刻进了时光里。”
穿过后街的“石板街”，路面的青石板被马蹄踩出深深的凹痕，最深处能放进半只手掌。老者说这是明清时运盐的马帮留下的，“当年从梧州来的盐商，牵着马队走三天才能到这儿，马掌在石板上磨出火星子，把盐的咸气都刻进石头里了。”
街角的“兴宁庙”里，石碑上刻着《重修庙记》，落款是“嘉庆年间，汉瑶客商共捐”。碑文中提到的“捐资名单”里，既有“粤商李记”“湘商张记”，也有“瑶寨首领盘公”“壮乡头人韦公”，字迹有疏有密，却都透着股认真劲儿。
扶苏摸着碑上的“盘公”二字，忽然想起龙脊梯田的瑶寨阿婆：“原来两百多年前，他们就在一起修庙了，这石碑上的每个字，都是不同族群手拉手写下的。”
傍晚在古镇的“仙人古井”打水，井水清澈见底，能看见井底的鹅卵石。几个妇人在井边洗菜，木槌捶打衣物的声音“砰砰”响，与远处戏台传来的彩调声混在一起，像支古老的歌谣。孙健掬起一捧井水，凉得像块玉，水里映着自己的脸，也映着井口的石栏——栏上的绳痕比遇龙桥的更密，是几百年的水桶勒出来的。
“这井水见过的人多了，”打水的阿婆说，“明代的举子在这里照过功名，清代的商人在这里洗过算盘，民国的学生在这里漱过口，现在轮到你们了。”
离开黄姚时，老者送了他们一小包六堡茶，茶包上的棉纸印着古镇的地图，“石板街”的弯弯曲曲像条游走的鱼。“这茶得用古井的水泡，”他叮嘱道，“泡出来的茶汤，能映出古镇的影子。”
车驶离古镇时，孙健摇下车窗，看青石板路上的马蹄印渐渐远去，像串省略号，把未说尽的故事留给了时光。他知道，黄姚的老巷还会继续弯下去，郭氏大院的睡莲还会年年盛开，兴宁庙的石碑还会默默站着，把不同时代、不同族群的故事，泡成一杯越陈越香的茶，等着后来者慢慢品。
“去成都吧，”扶苏翻着地图，指尖落在蜀地的轮廓上，“听说金沙遗址的太阳神鸟金箔，比任何文字都能说清古蜀人的浪漫，还有宽窄巷子的老茶馆，能喝出时光的味道。”
孙健笑了，发动汽车。车窗外的桂树落了片叶子，飘进车里，带着黄姚的茶香。他知道，成都的金沙遗址会有新的发现——或许是刻着奇异符号的象牙，或许是与中原纹饰迥异的青铜器，或许是古蜀人与巴人、秦人交往的印记，但无论是什么，都将延续着“多元共生”的主题，诉说着文明如何在不同的土壤里，开出同样灿烂的花。
公路两旁的稻田渐渐变成了竹林，风穿过竹叶的声音，像黄姚古镇的石板路在轻轻呼吸，把那些藏在弯巷里、石碑上、井水中的故事，悄悄送往更远的西南，送往那片被称为“天府之国”的土地。
车入蜀地，空气里便多了层温润的水汽。抵达成都时，正值秋雨连绵，宽窄巷子里的青石板路泛着水光，两侧的川西民居挂着红灯笼，灯笼的光晕在雨丝里晕开，像幅洇湿的水墨画。孙健和扶苏撑着油纸伞，踩着积水往前走，木屐踏在石板上的“嗒嗒”声，与茶馆里传来的川剧唱腔相映成趣。
“先去金沙遗址看看？”扶苏收起伞，抖落上面的雨珠，伞骨上的竹香混着雨水的潮气，竟有几分六堡茶的陈韵，“听说新展出的‘太阳神鸟’金箔，用了3D投影技术，能看见它在古蜀人手里流转的样子。”
金沙遗址的陈列馆藏在绿荫里，玻璃幕墙外的水潭倒映着“太阳神鸟”的剪影，像只金色的飞鸟停在水面。走进展厅，那片直径不足30厘米的金箔在射灯下泛着柔光，四只神鸟首尾相接，围着太阳飞翔，纹路细如发丝，却透着股蓬勃的生命力。
“这工艺太绝了，”孙健盯着金箔的边缘，薄得能透过光，“古蜀人把黄金捶打成这样，还能刻出这么规整的纹样，比现代的激光切割还精准。”
讲解员指着投影里的复原场景：“你们看，这金箔可能是祭祀时用的，古蜀人相信它能沟通天地。有意思的是，我们在同一祭祀坑还发现了中原的玉璋，说明他们早就和黄河流域有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