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2章 符号(1 / 1)
扶苏看着展柜里的玉璋,形制与石峁遗址的几乎一样,只是璋面上的刻痕多了些曲线,像蜀地的河流。“是‘对话’的痕迹,”他轻声道,“中原的玉璋到了蜀地,就染上了这里的山水气,就像我们喝的茶,到了成都,就多了些闲适的味道。”
在遗址的祭祀区,保留着当年的坑穴,泥土里还能看到烧灼的痕迹和散落的象牙。孙健蹲下身,看着泥土里嵌着的一小块炭化稻壳,与龙脊梯田的稻种对比,竟有几分相似。“古蜀人也种水稻,”他说,“他们的饭碗里,说不定也盛着和瑶族人一样的米香。”
离开金沙,雨已经停了。两人走进宽窄巷子的一家老茶馆,竹椅竹桌泛着油光,堂倌拎着铜壶穿梭其间,喊堂声洪亮:“两位老师,喝盖碗还是花茶?”
点了碗碧潭飘雪,茉莉花在茶汤里舒展,香气漫过鼻尖。邻桌的老人正在摆龙门阵,说的是青羊宫的铜羊——“那羊耳朵里藏着颗夜明珠,是张献忠入蜀时留下的,后来被道士换成了琉璃珠,照样镇得住邪祟。”
孙健听着觉得有趣,忽然注意到茶馆的梁上刻着行小字:“光绪二十七年,蜀人李某与粤商王某在此订茶约。”字迹被烟火熏得发黑,却能看出是用刀刻的,旁边还画着个小小的茶篓,与黄姚古镇商号的标记有些像。
“是当年的商贸记录,”扶苏用指尖比量着字的大小,“看来这茶馆不只是喝茶的地方,还是南来北往商人谈生意的码头,就像泉州的港口,广州的古街。”
傍晚去锦里,灯笼已经亮了,皮影戏的光影在布上晃动,演的是“李冰治水”。老艺人手里的皮影,李冰的衣袂上绣着的水纹,与遇龙河的波纹、金沙的太阳神鸟纹,竟有种隐秘的呼应。“你看那水纹,”孙健指着皮影,“从古蜀到秦代,人们对水的想象,从来都是流动的、温柔的。”
在锦里的老书店,扶苏淘到本民国的《蜀游杂记》,里面夹着张泛黄的照片,拍的是都江堰的安澜索桥,桥上的行人穿着长衫,桥栏上挂满了红绸,与现在的样子几乎一样。“八十年了,桥还在,红绸还在,”他摩挲着照片,“变的是行人的衣服,不变的是过桥时的念想——平安。”
离开成都前,他们去了都江堰。宝瓶口的江水奔腾而下,李冰父子的石像立在江边,衣袂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这工程太了不起了,”孙健望着鱼嘴分水堤,江水被分成内江外江,千年不涝,“古蜀人的智慧,不只是太阳神鸟的浪漫,还有这实实在在的民生。”
扶苏捡起块江边的鹅卵石,石上的水痕像幅微型的水利图。“从金沙的祭祀到都江堰的治水,”他说,“蜀地的文明,既有仰望星空的诗意,也有脚踏实地的务实,就像这江水,既能映出月亮,也能灌溉良田。”
车驶出成都时,雨又开始下了,车窗上的雨珠汇成细流,像金沙遗址的河流纹。孙健看着后视镜里渐渐远去的青城山,忽然想起茶馆老人说的铜羊——其实有没有夜明珠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们相信“守护”的力量,就像相信李冰能镇住洪水,相信太阳神鸟能带来光明,相信那些藏在文物里的故事,能永远流传。
“去丽江吧,”扶苏翻着《蜀游杂记》,里面提到“滇西有丽江,纳西人用东巴文记事,其字如画,其情如诗”,“听说那里的古城石板路,能通向茶马古道的深处,东巴纸做的经卷,还记着千年的咒语。”
孙健转动方向盘,车窗外的竹林在雨里更显青翠。他知道,丽江的古城会有新的发现——或许是东巴文里藏着与甲骨文的联系,或许是茶马古道的马帮留下与蜀地的贸易记录,或许是纳西族的服饰纹样里混着藏族、白族的元素,但无论是什么,都将延续着“融合”与“守护”的主题,诉说着文明如何在高原与峡谷间,开出独特的花。
雨刷器左右摆动,擦去玻璃上的水汽,也像在擦拭时光的尘埃,让那些即将相遇的故事,愈发清晰起来。
车过金沙江时,江面忽然开阔起来,浑浊的江水在阳光下泛着金鳞,像无数片“太阳神鸟”金箔在水面浮动。进入丽江地界,山渐渐变得清秀,路边的纳西族民居屋顶盖着青瓦,檐角翘得高高的,像展翅的鸟,与蜀地的建筑相比,多了几分高原的灵动。
“这就是‘三坊一照壁’,”客栈老板是个穿七星披肩的纳西妇人,指着院子里的布局说,“正房、厢房、照壁围成个天井,下雨天不用出门就能晒谷子,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智慧。”照壁上的“福”字用东巴文写就,像幅简笔画,老板说意思是“人在田边,有饭吃就是福”。
放下行李便去逛丽江古城。四方街的青石板路被马蹄踩出深深的凹痕,积水里映着木楼的影子,像幅倒过来的画。街边的东巴纸坊里,老师傅正用构树皮造纸,纸浆在竹帘上荡出细密的纹路,与北辛遗址的陶器绳纹隐隐呼应。“这纸能存上千年,”老师傅拿起一张刚晒干的东巴纸,纸质粗糙却坚韧,“我们的经文就写在这上面,火也烧不透,水也泡不烂。”
纸坊隔壁是家东巴文研究所,墙上挂着东巴文与汉字的对照表。扶苏指着一个像“人举着火把”的符号:“这个字念什么?”研究员笑着说:“念‘祭’,是纳西人祭山时的样子,你看它的笔画,像不像甲骨文里的‘祭’字?”孙健凑过去看,果然在旁边的甲骨拓片上找到相似的字形,只是东巴文更像幅画,甲骨文更凝练。
“是文明的巧合,还是早有往来?”孙健摸着墙上的符号,“从甲骨文到东巴文,先民们都在用最直观的方式记录生活,就像小孩子画画,先说清楚‘是什么’,再想着‘怎么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