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渝州山城。(2 / 2)
王仙君背着师父的剑盒走在后面,那剑盒沉甸甸的,压得他肩膀微微下沉,两手还各提着两个鼓囊囊的包袱。刚踏上码头的青石板,额角便渗出一层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却没敢停下歇脚。
王秀荷见他这副模样,忙上前想接过他手里的包袱:“仙君,我帮你拿两个,你这样太累了。”
可王仙君却把头一摇,脚步没停:“不用,阿姐。我拿得动,哪能让你受累。”语气里满是少年人的倔强。
石胜和樊铁生也没轻松多少,两人身上挂满了包袱——石胜后背背着一个大包裹,手里还提着两个装着药材和杂物的布包;樊铁生则将一个重包袱甩在肩上,另一只手拎着食盒与一个布袋。这一路走下来,原本简单的行囊,不知不觉间已添了好些物件,沉甸甸的都是生计与牵挂。
岸边的船家看着青鸟脸色发白、拄着拐杖的模样,心里满是疑惑:前几日见这位郎君还精神抖擞的,怎么不过几天就成了这般虚弱模样?他暗自嘀咕,莫不是那日乘船出去,撞上了江里不干净的东西?惋惜之余,也只能远远朝着几人的背影挥手,高声喊道:“诸位一路多保重啊!”
青鸟扶着木棍,指尖轻轻抵在粗糙的木面上,抬眼望向眼前的渝州码头——这里与他过往途经的任何一处码头,都有着截然不同的鲜活气。
靠江的停泊处倒还平坦,青石板被江水常年浸润,泛着一层温润的水光,踩上去隐隐能觉出几分湿滑。码头上早已是人声鼎沸,人群像流动的河般穿梭不息:刚下船的旅客攥着行囊,在人流里寻着出路;赶船的人则背着包袱,脚步匆匆地往跳板方向挤,嘴里还念叨着“借过、借过”;另一侧的货船旁更显热闹,脚夫们挽着衣袖,肩头扛着沉甸甸的货包,迈着稳健的步子往码头仓库运,货包上的麻绳勒得肩头发红也不停歇;而远处另一条货船边,却是相反的景象——脚夫们正将码头上的木箱、麻袋一一搬上船,堆叠得整整齐齐。
乍一看去,码头上人影攒动、吆喝声与脚步声交织,仿佛乱成了一锅粥,可细瞧便知,这“乱”里藏着紧实的秩序:人潮虽挤却不冲撞,装卸货物的脚夫各有分工,连吆喝声都像是带着默契,反倒衬得这码头满是蓬勃的烟火气。
青鸟再往深处看去,地势便陡然向上,顺着山坡层层抬升。山坡上的房屋错落有致,黑瓦白墙嵌在苍翠的草木间,有的依山势建得低矮,有的则借着地形拔得稍高,彼此不遮不挡,却又借着一条条青石板台阶连缀成一片。
此刻的台阶上满是熙攘人影:挑着担子的小贩,扁担两头挂着冒热气的食盒或捆扎整齐的杂货,沿着台阶一阶阶向上走,嘴里还吆喝着“糖糕——热乎的糖糕——”“新鲜的江鱼嘞——”;拎着大包小包的旅客挤在台阶中间,有人背着鼓鼓的行囊,有人怀里护着油纸包,遇上对面来人,便侧身笑着相让,“劳驾,借过些”的声音混着脚步声,热闹得像一锅沸腾的水。
青鸟的视线顺着台阶继续往上,竟发现码头附近的房屋一路建到了半山,有几处甚至快攀到了山顶。那山峦本就陡峭,岩石裸露处能看见深褐色的纹路,可人们偏能寻到山间零星的平缓地,将房屋稳稳立在上面,仿佛从山石里长出来一般。
房屋间隙的山林里,枝桠横斜,几只灰羽的鸟儿正停在枝头梳理羽毛,见有人望来,扑棱着翅膀飞向另一侧的树冠,清脆的鸟鸣“啾啾”响起,在层叠的山峦间荡开,又被风吹着,飘向江面。
众人随着人流一路走到石阶前,眼前的青石板台阶如一条长梯,顺着山坡蜿蜒向上,直到半山腰处。青鸟扶着木棍,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木柄,指节微微泛白,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对冗长石阶的怯意。
转头看向身旁仍紧紧扶着自己胳膊的清韵代,他目光扫过她的裙摆,轻声劝道:“清韵代,你不用再扶我了。这石阶又长又陡,你顾好自己的脚程,别为了扶我摔着。”
清韵代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石阶,也定了定神,双手轻轻提起裙摆,将容易绊脚的下摆拢在掌心,小心翼翼地跨上第一级台阶。王秀荷连忙跟在她身侧,目光落在她的裙摆上,见有几处布料险些被台阶边缘勾住,赶紧伸手帮她往上提了提,轻声提醒:“娘子慢些,当心裙摆。”
另一边的王仙君,走到石阶下时早已累得满头大汗,衣裳被汗水浸得贴在后背,他正弓着腰大口喘粗气,胸口随着呼吸起伏不停。抬头望见这望不到顶的石阶,刚舒展些的眉头又紧紧皱了起来,嘴角也不自觉地往下撇。
正犯怵时,他眼角余光瞥见樊铁生和石胜已站在几级台阶上,正静静看着自己。
少年人骨子里的倔强瞬间涌了上来,他弯腰放下手中的包袱,伸手将背上剑盒的肩带往上提了提,又重新抱起包袱贴在身前,深吸一口气后把头一扬,眼神里多了几分不服输的劲儿,抬脚便跟着两人的背影,一步步往上攀登。
一路向上攀登,青鸟本就体虚,没走多久,额角的汗水便顺着脸颊往下淌,衣裳也被汗水浸得贴在后背,黏腻得难受。不得已,只能在一处稍宽敞的石阶平台停下歇息——平台上满是往来的行人,有扛着货担匆匆往下赶的脚夫,也有提着行囊慢慢往上走的旅客,脚步声、交谈声此起彼伏,人人都行色匆匆,片刻也不停留。
正歇着时,青鸟瞥见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丈,也拄着根拐杖顺着石阶往上走。老丈虽满脸皱纹、身形佝偻,脚下却格外有力,每一步都踩得稳当,速度虽慢,却从未停歇,拐杖敲击石阶的“笃笃”声,在嘈杂的人潮里竟格外清晰。青鸟望着老丈的背影,直到那抹蹒跚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半山腰的石阶拐角处,才收回目光。
他望向一边,只见王仙君的身影已然在台阶的尽头——想来是少年人好胜心起,要跟樊铁生、石胜较劲,这会儿竟已爬到半山腰。
青鸟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的闷意,转身走向正等着他的清韵代和王秀荷,声音虽有些虚,却透着股韧劲:“走,继续往上。”说罢,他握紧手中的木棍,重新迈步。
三人又接着攀登,中途还险些被一位急着赶路的货郎撞倒——那货郎肩上扛着满满一担糖糕,脚步太急没收住,多亏清韵代反应快,一把拉住了青鸟的胳膊,才没让他摔着。
终于,当最后一级石阶被迈过,渝州码头的入口处赫然出现在眼前。青鸟扶着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转身回望身后的石阶——那长长的石梯蜿蜒向下,隐在熙攘的人群里,竟已望不见尽头。
就在这时,码头边一条刚靠岸的客船上传来一阵喧哗,旅客们正陆续下船。人群中,一行身着白色道袍的身影格外显眼——那是栖霞观的女道士,素白的道袍在人群里像一片云,发髻上还插着标志性的木簪,即便混在拥挤的人潮中,也难掩一身清雅之气。
青鸟收回目光,抬眼向一旁一扫,便见王仙君瘫坐在不远处的石条上,双手撑着石面,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额前的碎发全被汗水黏在皮肤上,连后背的衣裳都湿了大半。石胜与樊铁生则立在他身旁,两人气息稳定,身姿依旧挺拔,见青鸟终于上来,当即迈步要上前搀扶。
“不用。”青鸟抬手轻轻止住他们,又抬手拍了拍衣摆上沾的灰尘,握着木棍,一步步径直走了过去。清韵代和王秀荷紧随在他身侧,两人一路跟着攀登,脸颊上也蒙着一层薄汗,鬓边的发丝都微微打湿,却没顾上擦。
三人刚走到石条旁,身形还未完全站稳,清韵代便急忙掏出帕子,连自己脸上的汗都顾不得拭,先踮起脚,轻轻替青鸟擦拭额角与脸颊的汗水,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了他似的,嘴里还低声念叨:“慢些喘,别急……”
几人刚在石条旁站定,还没来得及多歇片刻,不远处便有两个男子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目光在人群中精准地锁住了樊铁生几人。走得近了,其中一人还笑着朝他们挥了挥手。
走近的两人模样各异:前头那位是个中年男子,三缕长须垂在胸前,衬得面容多了几分文雅气,只是身形稍显清瘦,皮肤是常年在外奔波晒出的黝黑,身上穿一件浆洗得干净的灰色长袍,领口袖口虽有些磨损,却叠得整齐,透着股儒雅又干练的劲儿。
跟在他身后的男子看着年纪稍轻,约莫与樊铁生相仿,身材结实,穿着短打布衣,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瞧着便知是手脚麻利的人。
青鸟正心生疑惑,不知这两人为何会朝自己一行人走来,身旁的樊铁生已率先迎了上去,转头向他介绍:“青鸟,这两位都是随意楼的弟兄,在渝州分店做事。”他指着那中年男子,“这位是渝州分店的常掌柜,常欢言。”又指了指旁边的男子,“这位姓张名问,是分店里的伙计。”
说话间,常欢言与张问已走到近前。樊铁生和石胜当即拱手行礼,樊铁生笑着开口:“阿兄,让你们久等了吧?”
“哪里的话,我们也是刚到没多久。”常欢言连忙拱手回礼,语气里满是热络,目光却早已越过樊铁生,直直落在一旁的青鸟身上。他先是凝神打量,从青鸟扶着木棍的手,到他略显苍白的脸色,细细看了一圈,不知想起了什么,眼底竟渐渐泛起水光,随即身形一正,郑重地对着青鸟躬身行了一礼,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恭敬:“郎君今日驾临渝州,未能远迎,还请郎君海涵!”
张问也紧随其后,身子绷得笔直,跟着躬身行礼,声音洪亮又恳切:“张问,见过郎君!”
青鸟将木棍靠在一旁的石条上,微微拱手回礼,语气温和:“青鸟见过两位阿兄,不必多礼,这般客气反倒见外了。”
樊铁生这时侧身让开半步,指向身旁的清韵代,笑着介绍:“这位是清韵代娘子,与青鸟郎君一同前来。”
常欢言与张问当即转向清韵代,又作了一揖,语气恭敬:“原来是清韵代娘子,一路舟车劳顿,娘子辛苦了。”
清韵代轻轻福了一福,裙摆随动作微微晃动,轻声回道:“两位阿兄客气了,劳烦你们特意来接,才是我们过意不去。”
常欢言听见清韵代的声音,目光陡然顿住,竟直直盯着她瞧,眉头微微蹙起,脸上满是疑惑。一旁的樊铁生瞧出他神色不对,连忙开口提醒:“老常,怎么了?这般盯着娘子看,可太失礼了。”
常欢言这才回过神来,慌忙收回目光,拱手致歉:“哎呀,是我失了态!方才听娘子说话,忽然想起一事,竟忘了礼数,还请娘子莫要见怪。”
清韵代唇边噙着浅淡的笑意,温声问道:“不知是何事,让阿兄这般失神?”
“是关于娘子的口音。”常欢言斟酌着回道,“方才听娘子说话,隐约觉得和咱们中原人的口音有些不同,不过比起几日前来店里的三位客人,娘子的口音可要顺耳得多,也流利不少。”
清韵代闻言,眼底瞬间亮起一抹欣喜,身子微微前倾,急切地追问:“阿兄的意思是,这渝州城里,还有和我一样的异国之人?”
“那可不常见。”常欢言摇了摇头,解释道,“渝州这边不比长安、益州那般繁华,平日里难得见到异国客人。也就是前几日,店里来了三位客人,口音和娘子颇为相似,我也是听了娘子说话,才突然想起他们来。”
“还请阿兄细说!”清韵代的声音里添了几分急切。
常欢言回忆片刻,缓缓道来:“是一男两女。那男子整日里板着脸,话不多,不过长相倒算周正;同行的两个女子,一个总带着笑,说话也和气,另一个却和那男子性子相近,也不爱言语,最特别的是她那嘴唇,泛着些紫色,看着有些奇怪,身上还总带着一股草木的清苦味。”
“是弥武丸他们!”清韵代听到这里,眼中瞬间涌满欢喜,猛地转身看向青鸟,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可这份欢喜只持续了片刻,她的脸色又骤然转为困惑,眉头轻轻皱起,喃喃自语:“他们怎么会来这里?难道……是在找我?”
常欢言仔细回忆着,缓缓回道:“那三位当日确实在四处找人,说是要寻一位女子。不过他们还提过,那位女子是与一位四十岁上下、留着短须的男子同行的。”
这话一出,青鸟与清韵代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两人眼底瞬间掠过一丝了然——那留着短须的男子,定然是童穆须无疑。看来弥武丸三人并不知道,当日清韵代已被青鸟救下,如今正与他一同赶路,还在循着童穆须的踪迹寻找她。
清韵代的心却猛地沉了下去:她本是被童穆须掳走,弥武丸他们丢了她,定然没法回去向父亲复命;更何况长安的特使想必也在四处搜寻她的下落。若一年之后,父亲见不到她回去,弥武丸三人怕是难逃责罚。
她转头望向身旁的青鸟,眼底翻涌着万千思绪:一年之后会是怎样的光景?她不知道。从前,她只觉得能陪在青鸟身边,便是眼下最大的安稳与慰藉,往后的事她不敢深想,也不愿去想。可如今知道弥武丸他们还在找她,她便忍不住忧心——真到了相见的那一天,怕是免不了一场两难的纠葛……
想到这里,她不敢再往下想,鼻尖一酸,望着青鸟的眼神里满是委屈与惶恐,泪珠竟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砸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青鸟见她眉头紧锁,眼底满是纠结,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安慰:“若真是他们,那便是天大的好事。有熟悉的人在身边,往后你也不会再觉得孤单了。”
清韵代轻轻“嗯”了一声,却没再多说什么。她垂着眼帘,指尖无意识地攥着衣角,眼神里又喜又忧,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一时间有些茫然,不知该为重逢欢喜,还是该为这突如其来的相遇心生疑虑。
青鸟目光转向常欢言,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开口问道:“常阿兄,不知那三位如今在何处?”
常欢言闻言,微微摇头,答道:“那三位三日前便离开了渝州,往别的地方去了。至于具体去了哪里,他们未曾细说,我也就不得而知了。”
青鸟原本还盼着清韵代能与同乡之人重聚,听闻这话,心中也泛起一丝惋惜——终究还是错过了。他转头看向身旁的清韵代,见她眼底的光亮悄悄暗了下去,连忙温声安慰:“好在咱们已经得了他们的消息,既然能在渝州遇上踪迹,说不定到了下一处地方,便能与他们重逢。你也别太过忧心。”
清韵代听着这话,唇边勉强牵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樊铁生瞧着气氛稍缓,便继续介绍一旁的王秀荷与王仙君,常、张二人也与他们一一问候,言语间尽是周到。
寒暄过后,常欢言抬手指向不远处的空地,笑道:“我们提前备了两辆马车和几匹坐骑,郎君、娘子一路劳累,快随我来,也好早些去店里安置。”
几人跟着他往空地走,张问快步上前,不由分说便从王仙君手里接过两个包袱,笑着道:“仙君年纪小,这些物件交给我便是。”常欢言也想帮樊铁生、石胜分担,却被两人笑着摆手谢绝:“多谢阿兄,这点东西我们还拎得动。”
到了空地,早有几个伙计候在那里,一见樊铁生等人过来,立刻笑着迎了上来,口中热络地招呼:“樊阿兄、石阿兄,可算把你们盼来了!”一番寒暄热闹非凡。
待樊铁生隆重介绍青鸟几人,那几个伙计的神色瞬间变得郑重起来,纷纷学着常欢言与张问的模样,对着青鸟躬身行了一礼,语气恭敬:“见过郎君!”随后又转向清韵代,拱手致意,礼数周全:“清韵代娘子一路劳顿,快些进内歇息吧。”便是对王秀荷与王仙君,他们也未有半分怠慢。
青鸟扶着木棍,与清韵代一同连连抬手回礼,口中不住说着“不必多礼”;王秀荷与王仙君也跟着拱手,客气地回应着伙计们的热情。
一番寒暄过后,几个伙计也不耽搁,立刻上前接过樊铁生、石胜手里的重包袱。众人手脚麻利地将这些行李分门别类,一一搬到那辆无车舆的马车上码放整齐,动作娴熟又稳妥,显然是常做惯了的,没片刻便将所有行囊安置妥当。
青鸟身子虚,实在经不起骑马颠簸,便由王仙君小心扶着,慢慢钻进了有车舆的马车里。王秀荷则扶着清韵代登上马车,自己也跟着坐了进去;王仙君又将师父的剑盒仔细放进车内,这才转身与樊铁生、石胜等人翻身上马。
张问坐在马车辕边,转身对着车舆内高声道:“郎君、娘子,坐稳了!”说罢,他抬手一挥马鞭,马鞭在空中划出一道轻响,马车缓缓启动,身后的马车也紧随其后,一行车马顺着官道,稳稳地朝着渝州城内的街道行去。
一行人赶着马车、骑着马匹,沿着官道缓缓向渝州城内行去。车舆里的清韵代与王秀荷按捺不住好奇,不时掀起车帘一角向外张望,望着这依山而建的城池,眼底满是惊叹——脚下的路总在变化,刚在平坦的石板路上行得安稳,没走多远便换成了缓坡,马车轱辘碾过坡道,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好不容易爬到坡顶,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前路又陡然向下倾斜,车夫得时时勒着缰绳,让马车慢些滑行。
清韵代掀着车帘向外望,目光掠过沿途的街道——两侧的铺子一间挨着一间,门面虽不算阔绰,却处处透着鲜活气。绸缎庄的伙计正站在门口,手里抖着一匹水绿色的锦缎,高声招呼着路过的妇人;隔壁的点心铺飘出甜香,蒸笼掀开时白雾袅袅,掌柜的一边麻利地往油纸包里装糖糕,一边应着客人的话;街角的杂货铺前,几位街坊正围着挑拣瓷器,讨价还价的声音清亮又热络,混着不远处酒肆伙计“上好的米酒嘞——”的吆喝声,还有孩童跑过街巷的嬉笑声,满满都是市井里的祥和热闹,听得人心头也跟着暖融融的。
清韵代发现,这城中石阶几乎随处可见,有的顺着坡面蜿蜒向上,有的直接铺在路侧,往来路人背着包袱、挑着货担,在石阶上匆匆穿行,脚步声与交谈声混在一起,满是鲜活的市井气。
行至一处长坡道前,马车刚爬至中途,便见前方一辆满载货物的马车停在路边——车上堆着的木箱摞得比人还高,显然是货物太重,拉车的马匹已没了力气,四五个精壮汉子正弓着腰在车尾发力推搡,额头青筋凸起,脸颊因用力而涨得通红。
赶车的马夫手里的鞭子不断落在马身上,一边吆喝着,一边死死拽着车辕往上拉,可那马匹蹬着四蹄,浑身肌肉紧绷,却愣是纹丝不动;没多久,马蹄开始在路上打滑,马车竟缓缓向后倒退。车夫见状,慌忙拉起刹车木,口中急声大喊:“稳住!快稳住!”
此时路上车马行人本就拥挤,青鸟一行人不便在此耽搁,便绕开那辆马车,继续向前。这般走走停停,约莫过了近一个时辰,终于来到一片较为平缓的区域。这里的街道虽不算宽阔,但两辆马车相向而行时,彼此错开也绰绰有余。
又行片刻,马车在一处宅邸前稳稳停下。张问从车辕上翻身下来,转身对着车舆内恭敬说道:“郎君,娘子,咱们到了。”
青鸟、清韵代与王秀荷先后下车,青鸟扶着车辕定了定神,抬眼望去——门楣上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随意客栈”四个大字写得遒劲有力。客栈的门面不算阔气,却透着精致,朱红色的木门擦得锃亮,两侧还摆着两盆修剪整齐的绿植。
门口的伙计见车马停稳,立刻认出了他们,连忙转身朝客栈内高声呼喊:“到啦!郎君他们到啦!快出来帮忙搬东西!”
清韵代的目光落在客栈大门内,看着伙计们往来忙碌的身影,一派安稳平和的景象。她轻轻收回目光,转头望向身旁的青鸟,见他正扶着木棍缓气,脸色虽仍有些苍白,却比之前好了些。
她心底忽然涌上一个极朴素的心愿,简单到几乎不敢宣之于口:只盼往后日子能这般安稳,不要再起什么事端,青鸟能平安顺遂地养好身子,他们能像此刻这样,守着一方安稳,便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