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庭院落叶(2 / 2)
"后来呢?"小梅把"炸弹"偷偷往前挪了两格。于学忠假装没看见,就像当年故意放走那个偷粮食的小八路侦察兵。"后来啊,鬼子的飞机来了..."他拿起橡皮当轰炸机,在棋盘上空盘旋。
李振唐突然插话:"该做功课了。"他记得太清楚,那天十八架日机轮番俯冲,运河水被炸起三丈高的黑浪。有些事不该让孩子听见。
台灯把于学忠的影子投在墙上,放大成模糊的巨人。钢笔尖在"民国二十七年春"处洇开墨迹,他想起赵铁柱临走时塞给他的纸条——上面是二十七位沧州阵亡者的姓名,有六个他记得模样。
收音机里正播报东北工业基地建设新闻。于学忠起身调低音量,却听见窗外沙沙声。不是风扫落叶,是李振唐在院里烧东西——每月这天他都要给台儿庄牺牲的弟兄化些纸钱。
稿纸上渐渐浮现出碑文草稿:"...时值民族危难,我五十一军将士据守沧州七日..."写到"毙伤日军千余"时,他划掉改成了"予敌重创"。数字太具体,倒显得像在讨价还价。
抽屉深处有个牛皮纸信封,装着鲁苏战区时的作战日记。其中一页记着民国三十年春,八路军某支队送来五十担粮食,解了被日军封锁的燃眉之急。这事他从没对重庆汇报过。
窗外传来李振唐压抑的咳嗽声。于学忠把相框转了个方向——里面是张学良赠他的佩剑照片。剑还在天津旧宅的密室,而赠剑人已在海峡那头失去自由十余年。
后半夜起了风。一片固执的银杏叶不断敲打窗棂,哒、哒、哒,像当年军部那台收报机。于学忠裹紧大衣,继续写那个雪夜——张学良穿着睡袍冲进指挥部,手里攥着蒋介石被扣的电报。
"汉卿啊..."笔尖悬在纸上游移不定。最终他写下"张副总司令认为抗日时机已至",又涂掉"副"字。历史该记住的是大节,不是头衔。
东厢房传来小梅的梦呓。于学忠轻轻合上稿本,忽然听见极远处有火车汽笛声。这让他想起四六年避居四川时,每天黄昏听着成渝线上的列车,计算着又有多少青年被运往内战前线。
风把一片叶子送进窗缝,正好落在他手背。叶柄处还带着点青绿,像不甘心就此凋零。于学忠想起赵铁柱说的那个女卫生员——她现在应该在某家医院当院长了吧?
收音机滋滋响起晨间新闻的前奏。他这才发现天际已泛起鸭蛋青,而墨水瓶下的稿纸被夜露浸软了边角。
"中央人民政府公布第一个五年计划..."广播声惊飞了银杏树上最后几片叶子。于学忠站在台阶上,看李振唐用竹耙把金黄的落叶拢成小山。
小梅蹦跳着数落叶堆里发现的银杏果,突然举起个特别的:"爷爷看!像不像个小坦克?"阳光穿透她手里旋转的果实,照出于学忠眼底闪动的微光。
"总座,赵同志留的东西..."李振唐递来油纸包。里面是沧州城墙砖的碎块,断面还嵌着发黑的弹片。于学忠摩挲着那些凹凸,忽然听见记忆里嘹亮的军号——当年那个司号员,好像姓马?
风又起了。新的落叶覆盖住刚打扫过的石径,有几片飘进走廊,停在那双擦得锃亮的皮鞋旁。于学忠弯腰拾起一片,夹进写着"沧州战役始末"的稿本里。
远处传来少先队员的歌声,清脆如清晨的鸟鸣。他整了整领口,准备迎接新的一天——上午要参加国防委员会例会,下午还要审阅辽东军事要塞的改建方案。
一片叶子悄悄落在他肩头,像枚无声的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