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收音机里的原子弹(2 / 2)
"咋不记得!"李振唐灌了口酒,"鬼子用毒气弹,咱们用土炮还击..."他突然明白老长官的思绪,声音低下来,"现在一颗原子弹,抵得上百万雄师啊。"
窗外传来孩子们的欢呼声。附近小学正在操场举行庆祝活动,稚嫩的《义勇军进行曲》飘进院落。于学忠走到书柜前,取出个红木匣子。掀开时,里面静静躺着青天白日勋章、宝鼎勋章,以及一枚磨损严重的铜质奖章——那是1933年长城抗战后颁发的。
"当年在喜峰口,"他指尖轻抚铜章上的缺口,"二十九军的大刀队夜袭日军营地,砍卷了三百多把刀。"老人突然苦笑,"现在呢?按个按钮就能抹掉一座城。"
李振唐摸出包大前门,火柴划燃的瞬间,两人都看见对方眼中的火光。烟雾缭绕中,收音机开始播放新华社评论:"...这是中国人民保卫世界和平的坚强意志..."
下午五点,院门被书包撞开。十二岁的于小梅冲进来,红领巾在胸前跳跃如火焰。"爷爷!老师让我们写原子弹的作文!"她摊开印着天安门封面的笔记本,"您打过那么多仗,给我讲讲呗!"
于学忠的手悬在孙女头顶,最终落在她肩上。他引孩子到书房,从樟木箱里取出本相册。泛黄的照片上,年轻的他站在临沂城头,背后是密如蛛网的防御工事。
"这是1938年..."老人突然哽住。照片里那些牺牲的将士,他们的血肉之躯在原子弹面前算什么?小梅却指着照片边缘:"这个举旗的叔叔好帅!他后来呢?"
书房陷入沉寂。挂钟的滴答声中,于学忠听见二十七年前的炮火轰鸣。他轻轻合上相册:"他们...都成了天上的星星。"
晚餐时,儿子于建国难得提前下班。这位三十八岁的机械工程师兴奋地谈论着核裂变原理,筷尖在餐桌上画出链式反应示意图。"爸,咱们的于敏构型比美国的T-U构型先进!"
于学忠夹了块老伴拿手的红烧肉,味同嚼蜡。他想起1940年鲁南饥荒,士兵们煮皮带充饥的情景。现在儿子谈论着足以毁灭文明的武器,语气却像讨论新买的自行车。
"...反应堆燃料棒..."儿子的话突然被收音机打断。晚间新闻正在重播声明:"中国政府郑重宣布,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会首先使用核武器..."
"迂腐!"于建国拍下筷子,"美国苏联都瞄准着我们呢!"他转向父亲,"您说是不是?"
于学忠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暮光中,石榴树的影子像极了当年台儿庄战场上的铁丝网。他缓缓起身,军旅生涯养成的挺拔姿态此刻显得格外孤独:"武器再厉害,终归要看拿在谁手里。"
子夜的书房,台灯在稿纸上圈出昏黄的光晕。于学忠的钢笔悬在《回忆录》草稿上方,墨水滴落成核爆蘑菇云的形状。收音机早已关闭,但那个女播音员的声音仍在耳畔回荡:"...东方巨响..."
他翻开作战日记的某一页。1941年9月24日的字迹已经褪色:"今日在蒙阴县遭敌机轰炸,三连全体殉国。黄昏收尸,寻得张德标半截身躯,犹紧握步枪..."
钢笔突然在纸上划出长长的线。老人起身拉开抽屉,取出去年国庆观礼时发的纪念手表。表盖内侧刻着"献给为民族解放奋斗的老战士"。当时天安门广场上飞过的歼-5战机,与记忆里日军九六式舰载机的轰鸣重叠。
窗外秋虫唧唧。于学忠从书柜顶层取下一个铁盒,里面是张学良1936年送他的镀金怀表。表针永远停在西安事变那天的凌晨四点。指腹摩挲着表壳上的"精忠报国"四字,他突然明白自己整日的郁结何在——那个与他共同发动西安事变的人,此刻正隔着海峡,听着同样的新闻。
稿纸翻到新的一页。钢笔终于落下:"1964年10月16日,中国有了原子弹。若当年汉卿有此利器,东北三千万同胞或许..."写到这里,他划掉后半句,改为:"然兵者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今闻此讯,喜忧参半。"
台灯将老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座正在融化的雪山。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恍若当年五十一军转移时的军号。于学忠摘下老花镜,任泪水滴在勋章绶带上。那些用血肉抵挡钢铁的岁月,在这个原子能时代,究竟该如何安放?
晨光微露时,老伴发现他在书桌前睡着了。收音机里正播放晨间新闻:"...我国成功爆炸原子弹的消息引发世界各国强烈反响..."稿纸上未干的墨迹反射着曙光,最后一行写着:"铁马冰河俱往矣,愿此利器永镇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