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收着」(2 / 2)
珞珈山的细雪扑簌簌落下。
江泊雪擡头,眼前是一幢很普通的居民楼。
没什么特色,有些老旧了,外面墙皮脱落了许多,可胜在热闹。
楼下就是小吃街,行人欢声笑语不断,生活气息很足。
江泊雪无端就想起很久之前,他问许珈毓,为什么不肯住他在渊海湾的那套公寓。
当时许珈毓怎么说的呢。
他想了想,记了起来。
她说那里冷清,她不爱冷清。他当时还笑,说不爱住以后就不住了。
然而现在终于来到了这里,风雪延误航班,他辗转换乘高铁,也只能买到最近去邻省的票。
他想,自己不要命一样倒腾十几个小时的车,一刻不得休息赶到这里。
是值得的。
方宇跟在后面,看着他说:“老板,进去吗?”
他点点头。
可是走了几步,江泊雪望着四楼亮起的灯,一瞬间却有些望而却步了。
来的时候李书行调查过,她不是一个人住的,是和一个年轻男人一起。
江泊雪没有去问这个男人姓名,也没有去问他们的关系,他怕听到不太好的答案。
要是她真的不再喜欢他怎么办,有瞬间,江泊雪竟然发现,他根本不敢想这个问题的答案。
踌躇片刻,江泊雪擡手,还是敲响了门。
*
许珈毓本来在家做晚饭,许言吵着要吃咖喱,她只好认命地给他做咖喱鸡。
家里就两个人,宋夜楚小莹守在店里。
主要是那些黑衣人又来了一次,很烦,许珈毓就带着许言回她以前的房子。
她去超市买了土豆,鸡块,青椒,刚切好准备下锅,门铃却响了起来。
许珈毓那时候,思绪还停留在唐靖讲的话。
他说江泊雪不太好,可她没同意回去看。
江家人未免太自以为是,把她当什么?江立庭觉得她天生是条狗,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许珈毓当时只是一声冷笑:“你让你们能说话的当面来请我。”
唐靖面色不虞,欲言又止离去。
后面许珈毓又有点后悔,其实还是应该问清楚的,她不该赌气。
能让唐靖亲自来,肯定不是小事,江泊雪怎么样了呢,她都不知道。
她就这么神思恍惚到了晚上九点多,去超市买菜,一连错拿好几样食材。
还是许言提醒,她才如梦初醒。
许珈毓回神,关了水。
想不出这个点谁会来登门拜访,不过她还是朝门口喊了声:“来了。”
她慢吞吞擦干净手开门,等看见外面站着的身影,许珈毓一瞬间就有点愣住了。
这个小区很老旧了,她原先和父母在这里住了十几年,那个时候起,楼道里的灯就时好时坏的,几乎每个夜晚,都只能借着月色辨人。
此刻楼道里依然昏暗一片,黑漆漆的,辨不清人,只能从身形依稀看出,是个高大男人。
男人看见她,嘴唇微微翕动了下,却是什么话也没能说出口。
他慢慢踱步,从暗影里走出来,看清了脸,许珈毓蓦地眼眶一红。
那一年,他鬓边有白发了。
他消瘦了许多,从前俊朗冷漠的眉眼愈发深刻,渐渐有了严苛的意味。眉眼蹙着,唇还像她离去时一样,爱紧紧抿着。
珞珈山的冬夜月色不亮,江泊雪五官隐没在黑暗之中,显得默然而锋利。
他是踏雪来的。
许珈毓瞥见他肩上薄薄雪花,鼻腔里,倏而充斥了熟悉的雪松气息。
被珞珈山的细雪揉化了,只剩下凛冽而淡薄的冷。
许珈毓只来得及说一个字:“你……”
就被他一步上前,攥住手腕,拦腰紧搂入熟悉怀中。
他抱得那样紧,那样用力,几乎是浑身克制不住在发抖,江泊雪埋头在她颈侧,也不说话,只有滚烫的体温一层层地覆盖她,包裹她。
男人动作蛮横,暴烈之后,却又是那么小心翼翼地靠近,就像是害怕吓到她。
许珈毓浑身都僵硬了,几乎是有些手足无措地小声道:“你干嘛。”
江泊雪身形一顿:“我不干嘛。”他有些颓唐地抵着她侧颈,没了骄傲,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沉而沙哑:“乖,不动,我抱一会儿。”
许珈毓就不动了。
她擡手,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抓上他衣摆,指尖触碰到的一切体温,全部是热的,很烫,是真的。
她没有像以前一样在做梦。
三年漫长岁月,被他一步踏过去,就这样轻易地堪堪消散在风雪中。
许珈毓几乎是一瞬间湿了眼眶。
他们沉默站着。
一时之间,没有人再开口说话,时间像是在这一刻静止。
楼道外暮色昏沉,薄雪连绵。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才听见屋里许言嘟囔了一句:“许珈毓,你又不关门,冷死了。”
*
许珈毓在门口看了他很久很久,最后才轻轻地说:“进来吧。”
江泊雪第二次踏入这间房子。
许珈毓低头,蹲下给他找拖鞋:“家里没有新的了,你穿旧的行吗?”
江泊雪垂下沉静眉眼:“嗯。”
她从柜子里拿出一双灰色布拖鞋:“家里有暖气,外套你挂在架子上吧。”
他外套浸了雪,现在融成水,穿着就难受了。
江泊雪说:“好。”他将大衣脱下,放进玄关衣柜里。
许言t叼着笔走到玄关,看到门口那两个略显局促的人,眉头一皱。
他有点疑惑道:“许珈毓,你怎么又带男人回来啊。”
许珈毓手一顿,恨不得拿拖鞋抽死他,什么叫又,她哪天带男人回家过?
她狠狠瞪一眼许言。
许言现在中二期,纯直男,虽然有礼貌,但是情商不够,就显得脑子很不够用。
意识到这话有歧义,他急忙补救:“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不就是被你捡回家的男人?”
“你是长工。”
“哦对,被你捡回家的长工。”
他还怪无辜的,许珈毓深觉没法沟通,于是一指餐桌:“求你了,闭嘴。马上吃饭了,你把你那烂摊子给我收收。”
“……”
许言的烂摊子,指摊了一桌的课本和作业。
许珈毓是那种严苛的家长,婚是可以逃的,课是不能不学的,许言之前也抗议过,他说他上的私立,谁学这个。他们课程有法语和PSHE,对于其他学得都不算很深奥。
许言:“……哦。”
自始至终,江泊雪都没有发出过一点声息。
从许珈毓的余光,能看到他侧脸,江泊雪神情始终平静淡漠。
他就像这个家里的旁观者,插不进他们的话题,故而也很有自知之明地站在一边,没有开口。
可是很久之前,明明他才是掌控话题的那一个。
许珈毓心脏疼痛了一瞬:“我去厨房把菜烧一下,很快。”
身后,江泊雪静静回:“好。”
厨房门掩上。
许言往餐椅上一坐,正想歇下,一会儿想起许珈毓的话,又跳起来,幽幽怨怨开始收摊子。
而江泊雪则是站在过道中央,微微擡睫,视线缓慢滑过这个屋子。
眸色沉静得像一汪深潭。
许言跟他搭话:“你第一次来这里?”
江泊雪微愣,随即摇头:“不是。”
上一次来这里时,他们还在恋爱。他甚至以为,他们能走到结婚那一步的。
他拉过餐椅坐下,在许言对面。
许言偏头打量他,心里怪不对劲的。他头回见许珈毓那样!奇怪死了,整个人就像被定住似的。
他总觉得俩人有故事。
“那你是许珈毓朋友?”
前任也算朋友吗,闹得那样难看,她心里不这么想吧。江泊雪便不确定了,想了想仍是摇头:“不是。”
“同学?”
“不是。”
“以前同事?领导?”
“不是。”
“有过节?”
江泊雪眼睫微微一颤:“算吧。”
问了那么多问题,得到的答案不是否定就是模棱两可,许言抱臂,有点不是很高兴。
电光火石间,他不知怎么心念一动,想起之前自己胃痛,许珈毓说她前夫也有这毛病。
许言试探性道:“你是她前夫?”
果不其然,听到这句话,对面人身体很明显僵硬了一瞬。
然而男人停顿片刻,还是道:“不是。”
许言怔住,见他低眸,掩盖眸中情绪。声音轻得他几乎听不见。
他沉默下来。
不管怎样,起码能基本确定一个答案:这男人和许珈毓有点故事。
他把书抱去茶几,顺带拉开抽屉,问江泊雪:“喝饮料吗?”
江泊雪本想摇头,听见他说:“你不喝我就拿我和许珈毓的了。”
江泊雪怔了怔:“她喝什么?”
“桃子果汁。”
果然这么多年,她还是只喜欢这一个口味。
“那劳烦也给我一瓶。”
他不是不喝?许言嘟囔着拿了两瓶:“要什么味道?”
江泊雪看着茶几上粉色饮料:“桃子吧。”
饮料摆在餐桌上,许言看他:“要开吗?”
“不必,谢谢。”
许言也没说什么,转身去厨房拿碗筷,厨房门开,飘出阵阵鲜香,隐约能听见里面小声说话的窸窣。
过了一会儿,他捧着碗筷回来,把餐厅灯打开。
略显昏暗的餐厅亮堂起来。
许言正路过江泊雪,余光不经意瞥见他侧脸。
他脑仁狠狠一抽。
刚才屋内太暗,没看清,现在仔细端详,他不禁瞪大眼睛:“诶你,你不是……”
江泊雪擡眸,淡淡看他。
男人眉眼很安静。
他五官锋利,眉弓高,眼皮很薄,这样棱角分明的骨相,存在感和威压都不容忽视,总给人一股子凉薄气息。
偏偏他一双眼眸静谧如海。
凛冽的模样褪去,添了几分柔和意味。
江泊雪微擡唇:“什么?”
许言像是受到不小震惊:“你姓江?”
江泊雪神情不变:“嗯。”他顿了顿,“你怎么知道?”
好半晌,许言才表情有些古怪地说:“刚才没认出来,我看过你照片。”
他看到对面原本灰寂的眸光,似乎有一刻闪动。
许言继续道:“是在她床底,当时不小心打扫翻到她箱子,你照片掉出来了。不过那几张照片挺年轻的。”
“你和那个时候……不太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