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如雪(2 / 2)
她是不同意出院的。
医院来签出院申请的时候,许珈毓坐在靠墙的板凳上,努力眼巴巴看。
但是又不想表现得过于明显,于是一边看,一边假装低头不在意。
年轻医生说了一大堆注意事项,签字的时候:“您名字写在这里就可以了。”
江泊雪接过签字笔。
许珈毓不是很高兴,但是又不好说。
直到那份签字表递到她面前,她懵懵地擡头,江泊雪看着她眼睛:“能签吗?”
许珈毓:“……”
“我……”她还没来得及说话。
那个医生也转过来了:“啊,小姐您是家属吗?”
许珈毓迟疑:“不是。”
于是医生又和江泊雪说:“抱歉先生,不是家属,一般不能参与做决定的。”
“……”
江泊雪便只好递给她一个“我也没办法”的眼神,收回了手。
许珈毓好气啊!
她又不能选,那还给她看?哦,难道她说什么他会听?
直到办出院手续的时候,她还是不太开心,整个人很低气压,不是很想讲话。
江泊雪来湖市就带了方宇,他没声张,因此一切程序从简。
方宇去办出院,他和许珈毓等在大厅。
冬季流感严重,这段时间医院人满为患,到处是年轻的夫妻,带着个小孩。
手续要等一会儿,江泊雪捡了个位置,对她:“坐。”
许珈毓坐下来,抿着唇。
“生气?”
他凑过来点。
许珈毓心说她有什么好气的,反正住院的又不是她,遭罪的也不是她,插管子的也不是她。
到时候复发又住院,花钱买罪受的更加不是她!
“我没气。”她没话讲。
他轻笑一声。
她都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颇有些气恼:“你笑什么。”
从她那个角度,只能看见江泊雪冷峻含笑的侧脸。
江泊雪看着前方,笑着说:“就是突然觉得,这样好像也挺好的。”
“?”许珈毓一时间也忘了在生气了,傻乎乎,“什么意思啊?”
他垂眼,漫不经心瞥她:“我要是死了的话,我爷爷会怎么做?”
“会……会怎么做啊?”
“他肯定得问方宇,我出了什么事啊,怎么就突然复发了?方宇一直在楼底下不知道,那他肯定要来问你。”
他黑瞳盯着她眼睛:“那你能怎么说?‘因为刚见面就和前男友睡觉,结果太激烈搞得前男友缝线的伤口崩了,于是当晚就高烧不退去了医院’……你是想这样说?”
许珈毓:“……”
他笑意益发深刻:“你一会儿就能出名。”
说话间,那双黑眸深深沉沉地凝着她,许珈毓脸一红,耳根子生生被他看热了。
她挣扎着绞着手指:“那,那你想怎么样?”
她不知道她现在这个样子,很像邀请。
江泊雪识时务低头:“我去你那住好吗?”
她一愣,一瞬间呼吸都忘了。
男人身上浓烈的檀香味,丝丝缕缕缠绕住她,让她的身体从骨缝中都透出微麻的痒意。
“可以吗?”他重复。
许珈毓却只会说:“为什么……要,要去我那……”
这个问题他没回答,可是江泊雪用一种深沉复杂的眼神望着她,好像已经给了答案。
周围太嘈杂,他俩也不愿大声说话,想要听见彼此的声音,只能挨到一起。看着很像在窃窃私语。
这时候,有个年轻的女人走过来。
她怀里抱着一些传单,看到他们微微一笑,礼貌地问道:“你好先生,请问你们是来做孕检的吗?”
许珈毓:“……”
“您夫人怀孕几个月了?我们这边有全套的孕期服务,包括生了宝宝之后,也有相应的月嫂家政服务,您……”
许珈毓低着眼,她快羞没了,还是江泊雪打断了女人:“抱歉,我们不是。”
女人一愣,随即,目光微变,有些古怪地看了许珈毓一眼。
江泊雪挡住她视线:“小姐,她没有怀孕。”
他声音陡然冷沉下来,透着不由分说的矜贵。
女人这才一愣,尴尬道:“啊,真是不好意思……”
许珈毓看她灰溜溜走了,脸上热度才退了些,她也不好意思看江泊雪了,只好低睫,瞅着自己脚尖。
沉默了好一会儿,江泊雪忽然擡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手腕一颤,被他握进掌心,听见他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她讷讷地。
江泊雪声音很轻:“搬去你那里。”
“可是,可是我得回民宿。”
“那我就跟你回民宿,现在是淡季,你们民宿应该还有空房间的?”
许珈毓不吭声了。
当然是有的,只是她突然觉得心里闷闷地。
她是个很慢热的人,平时性格就很谨慎,也有点胆小,远不如看上去洒脱。
他突然到来,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方式,裹挟着所有往事降临她面前,强硬逼她面对。
其实她根本没准备好。
可是一想想,如果她拒绝他,他走了……光是想想,心脏就开始发疼。
许珈毓沉闷开口:“有的。”
声音太小了,他没听清,凑过去:“嗯?”
她只得又红着脸说了一遍:“我说,有空房间的。”
江泊雪看她:“那我能去住?”
“我们民宿网上下单就能住。”低着头,她睫毛发颤,声如蚊呐,“而且我是看你生病了才……”
他笑了笑。
那是冬天,许珈毓搬去了磨山的民宿。年关将至,民宿并不热闹,江泊雪租了一个房间。
他第一次走进民宿时,看见他的是楚小莹。
楚小莹正在拖地,她把楼下客厅才擦完一遍,捧着窗帘要去洗,打眼一看江泊雪,简直像见了鬼。
小姑娘吓得腿软:“江,江总……”
江泊雪对她有些印象,可却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
男人只得略微颔首:“嗯。”
楚小莹大气不敢出。
这么多年,江总还是冷贵得让人不敢直视!
许珈毓实在看不过去,拍拍楚小莹的肩:“没事,他不记得你了,别怕。”
“真的吗?”楚小莹快哭了,“珈毓姐,你可别驴我。”
“……谁驴你,他记性本来就差。”
她悄悄吐槽他坏话。
从前游艇上那女人,那么撩拨他,他连长相名字都记不住。
不是记性差是什么。
楚小莹这才安心了,把江泊雪迎进去:“江总,您的房间在左手边第三个房间。”
“好的,多谢。”
楚小莹带他稍微参观了一下房间,又说明了用餐等一系列情况,包括民宿整体设施、他们回房的时间等等。
要走的时候,江泊雪却突然把人叫住:“稍等。”
楚小莹腿又软了一回,干笑着回身:“您还有什么吩咐?”
江泊雪站在比她高两个台阶,穿着深沉墨黑的大衣,身高腿长,肩宽腰窄,压迫性极强。
楚小莹觉得之前在剧组的事历历在目。
她咽了咽口水,不敢说话。
江泊雪:“你们民宿总共几个房间?”
她一愣,不懂他问这个干嘛:“十二个。”
“十二个?”
“嗯。”
许珈毓当时开民宿就图个过活,因此规模不大,房间也不多。
他又问:“t包括员工房间?”
“不是,除开员工房间。”
“好的。”
楚小莹眨眨眼:“江总,怎么了?”
“不怎么。”江泊雪从大衣口袋摸出手机,冷漠垂眼,“你们民宿的房间,我全订了,半年。”
“……”
“告诉你们老板,以后不要随便什么人都放进来。”
“……”
楚小莹简直崩溃,心说这个“随便什么人”,说的该不会是……许言吧?
正巧这时候许言从外面回来,看见两个人在楼梯上大眼瞪小眼。
他是个自来熟,觉得见过一面就是认识了。
于是熟练和江泊雪打招呼:“哟,前夫哥,你身体好了啊?”
江泊雪:“……”
楚小莹:“……”
跟着他进门的许珈毓:“……”
许珈毓猛地敲了他一记后脑勺:“写作业去!”
高中生许言最怕写作业,但是更怕被许珈毓扔出去当流浪儿童——
这样就得回去乖乖结婚,彻底丧失做人的基本权。
许言权衡利弊,捂着脑袋,委屈地走了。
楚小莹也趁机一起溜了。
一楼大厅,瞬间又只剩他们两个人。
许珈毓调整了会儿呼吸,走过去,有些尴尬解释:“这孩子中二病,别理他。”
江泊雪不说话,垂下眼,与她对视。
他身形愈发消瘦,眉眼宁静,看上去气质凛冽,却又散发着危险气息。
许珈毓舔了舔嘴唇,别开眼:“你信息都录入过了吗,身份证刷过了?”
“嗯,弄好了。”
江泊雪走过去,俯身撑在她身侧:“不过我另外预订了别的房间,需要重新再弄一遍吗?”
“别的房间?”她不解地眨眼。
“嗯。”
“多少间。”
“所有,十二间。”
许珈毓有些不可置信睁大眼睛:“你订了多久的?”
“半年。”江泊雪顿了顿,“或许更久。说不定。”
“……你存心打扰我做生意?”
他耐心解释:“不算。如果我不包,很有可能你会面临淡季空房,营业额上不去。我算是在帮你。”
“你多有钱。”
“嗯。”江泊雪并不生气,理所当然点头,“我有钱,所以我想这么花没什么不可以。”
他这样蛮横不讲理的样子,好像又回到了从前,还没有和她在一起的时候。
那时候他不会好好说话,他们总是吵架。吵着吵着,他又舍不得。
许珈毓不觉得讨厌,反而有些怀念。
她回忆往事,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明知故问:“哦,那你是为什么非要这样?”
江泊雪撑住柜台,高大身影包裹她,像一片阴影笼罩的风暴地带,在迅疾酝酿着一场暴雨。
他像是被经年的雨淋透。
垂下眼睫,江泊雪情绪里没有半分笑意:“你说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