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如雪(1 / 2)
忽如雪
许珈毓低头,视线落在台面,声音低低地:“我不知道你。”
其实她心里是知道的。
从方宇在医院对她说的那些话,她就该明白了,江泊雪为什么傻到宁愿去挨藤鞭,也不愿意改口。
受了那么重的伤,鞭子打在身上那么疼,他却像是无动于衷。
许珈毓有瞬间觉得他好傻啊,像他这样骄傲的人,有时候做事会很偏执,当征服欲和掌控欲被勾起,他会不断投入,继续付出,可能很难再全身而退。
他分得清吗。
这样经年日久的执念,能算得上喜欢吗?
算得上爱吗。
许珈毓以前就觉得自己是个蜗牛,看着有壳,很坚硬,实则不堪一击。
她想像往常一样逃避,转过身,脱离那片暴风雨般凝聚的阴影,从抽屉里摸出房卡。
“你房间的,收好。”
江泊雪却没有走。
她擡眸,见他仍是站在那里,手里捏着房卡,就那么看着她。
许珈毓不由得有些心虚:“还有什么事吗?”
大概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眼中酝酿的暴雨,一瞬间,消散了,如灰如土,变成死寂之地。
“没有了。”
他垂下眼,一个人走上楼梯。
那时候没有人跟在他身边,他像是也不需要有人陪,孤单的影子,拉得很长。
江泊雪身形佝偻。
宽阔肩膀处,微微塌陷下去。
*
自从江泊雪搬进来,民宿诡异地热闹很多。
之所以称为诡异,是因为明明只有五个人,人数变少了,但却因为彼此认识,大家莫名能聊的居然也变多了。
以前虽然有住客来来往往,都是萍水相逢。
人多混杂,许珈毓他们也不把民宿当家,只是个歇脚地。
江泊雪来后,就完全不一样了,他虽然不怎么说话,和许珈毓之间气氛也还是尴尬,可总比住客完全陌生要好很多。
宋夜一周后从外省进货回来,起先是看见地台下,摆放整齐的四双拖鞋。
他颇为满意地“唔”了一声,看来许珈毓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很有长进,竟然知道爱干净了。
他弯下腰,从柜里拿自己的拖鞋。
穿上脚才猛然发现。
靠,不对啊,怎么摆了四双?除开他不就三个人吗。
天杀的许珈毓背着他带谁回来了?
宋夜额角狠狠一抽,扭头走进小客厅,就看见江泊雪正坐在沙发一角,开着电脑办公。
他还是记忆里那副冷漠,不近人情的样子。
眼尾略微下垂,看着冰冷,江泊雪修长的指节搭在键盘上。
当时客厅不亮堂,屏幕灯光很微弱,照得他眉目有点柔和。有时候下滑几行,他会皱一下眉。
都是悄无声息的。
许珈毓蹲在一边的茶几上,手里拿着煮水罐,估计是想冲开茶盏里的茶叶。结果盖上盖子,摇盏的时候又烫手。
烫得她撒手丢了盖子,两只手捏住耳朵,龇牙咧嘴:“嘶。”
见状,沙发上的人微微擡眼。
江泊雪放下电脑,走过去,半跪在她身边,沉默着帮她重新盖上盖子。
他手法就老练很多,摇盏落碟,一气呵成,全程动作流畅,像是做惯了的事。
“谢谢。”
他也不说话,眼帘遮住情绪。
做完之后,又沉默着走回沙发那里,继续办公。
而许珈毓也当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垂着眼蹲在那里,端起他弄好的茶盏,小口地抿茶水喝。
气氛不可谓不诡异。
宋夜:“……”
他故意发出声响,拖着大步子走过去,嗤道:“你俩,干嘛呢?”
许珈毓看见他回来了,也没动,仍蹲在那里。
她扬起脸:“你怎么现在才回来?那边事情都弄好了吗?”
宋夜家里父亲是送货的,开大车,这几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奔波太久了,身体疲了,腰椎出了问题。
宋夜他妈妈工资也不算高,宋夜没事的时候就接过他爸的活,帮他爸送货。
闻言,他不屑说:“那姓刘的傻货,真是一张嘴乱讲话,专宰人。我运过去的木头都是好的,这几天阴阴的,卡车往高速奔一天,时间都快到了,卸货的时候他非要拖。”
“他拖啥啊?”
“等下雪呗,雪融在木头上潮了,他就能说不能用了,让我折价赔给他。”
许珈毓一愣:“你赔了?”
“你以为你哥我吃素的?”
宋夜分腿坐她旁边地上:“我都拿防潮布罩得好好的呢,赔啥啊,要么卸货付尾款,要么我就留那干架了,总不能好事都他们占吧?”
许珈毓笑起来。
宋夜长得有些痞气,眉目舒朗,眼睛很亮。从小到大,都一副混不吝的样子。
他是不大能吃亏,可许珈毓明白归明白,然而到底有些担心。
“我觉得那刘老板有点针对你,你下次和宋叔叔说,别跑他生意了。”
“知道。”宋夜端起茶杯,不在乎地呷了口,“他那么缺德,个二货,鬼才跟他合作。”
“不过宋叔叔那边没关系吗?”
“没事儿,我爸现在这身体,管不了这事儿。”
他们又聊了几句,宋夜一拍脑袋,说之前遇到个老朋友,送给他几盆茶花,好像是挺名贵的品种。
许珈毓对这些不擅长,也分辨不了。
“你要养?”
“那废话。”宋夜说着也有点发愁,“但是这东西咋养啊?就浇水,没别的说法?”
许珈毓眨了眨眼,忽然想起江泊雪家里养了许多花,还有青乡镇那盆小叶紫檀。
——那是她见过的挺名贵的品种了。
江家植被荫蔽,江立庭很看风水,也爱种珍稀花草,故而整个海庭的名贵花种都很多,那是他们那些有钱人平时的乐子,总爱附庸风雅的。
可是她也不好对江泊雪说,麻烦你,能不能帮我看看这花怎么养。
多尴尬。
许珈毓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一瞬,然而男人未擡眸,眼底是一贯的清冷t。
她只好又悻悻移开。
许珈毓让宋夜把茶花搬进屋里,她起身,离开客厅,照例去给空着的房间扫了遍地。
其实江泊雪租去房子,对她来说,也算有好处。
往常为了节省开支,许珈毓没请额外的保洁,整个民宿十几间房,都是她亲自打扫卫生的,铺床,整理床品,摆放配件……她都包了个齐全。
虽然有些累,可当初手头比较紧,再加上她也没那个脸,顶着江立庭嘲讽的目光继续拿钱。
所以想着能省一点是一点。
她和宋夜楚小莹,都不算富贵家庭出身,三个人在这方面有着出乎意料的一致。
只是后来出了件事。
那会儿是她在给客人铺床时,有位男客人认出来了她。
对方表情犹疑:“你是那个小明星?”
男人音调让人听着不舒服。
许珈毓垂下眼,语气平和:“不算明星,以前当过演员。”
“演员?拍a片那种啊?”
“不是。”
“怎么不是,你装什么啊。”男客人不耐,“我认得你,我老婆给我说过你,你是不是跟别人抢男人,然后被挂了?”
他言行非常没礼貌,许珈毓也不打算再理睬。
男人自顾自说:“肯定是吧?不然你怎么不演戏了,被封杀了吧?你说你一个小姑娘家家,做什么不好,非要爬床呢。”
许珈毓再也听不下去,起身告辞:“这边给您弄好了,我先走了。”
对方却攥住她的手腕:“跑什么啊?”
那一瞬间,突如其来的恶心感觉席卷了她,许珈毓从骨缝里开始感觉到冷。
她浑身颤抖,白着脸微弱道:“放手。”
“你以为我不知道?”男人没松手,逼近过来,“哪有民宿老板娘自己铺床的?你亲自来给我铺床,不会是……想跟我睡觉吧?”
许珈毓反手打了他。
那件事闹得很大,有句话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那男人不是个善茬,被许珈毓一拳打在鼻梁骨,鼻梁骨裂,疼得龇牙咧嘴,最后甚至报了警。
他在警局里怒而拍案,指控是许珈毓蓄意勾引,结果勾引不成,恼羞成怒。
关键是他老婆也在哭,直说她家先生可是个正儿八经的好男人,同事们都夸他行事端正,怎么偏偏在许珈毓这里就犯事了?
不是许珈毓勾引的还能是什么。
“警官,我这可都是有正经工作的正经人,哪像她啊?你不知道她之前在娱乐圈吗,网上丑闻可多了。”
他老婆哭哭啼啼:“对啊,她就不是个好人。”
宋夜听得立时暴怒:“我操你妈!”
他扯开女的,对着男的上去就是一拳。
那男人哀嚎:“警官,他打人!”
宋夜被几个警察拉开,指着男人鼻子吼:“你他妈再骂她一句试试!”
后来事情倒是解决了。
经过调查,那男人私下里贩□□.秽色.情用品,他在许珈毓的民宿里偷偷装了监控,而好巧不巧,他装下的针孔摄像头,正好拍到了他和许珈毓争执的一幕。
画面里清清楚楚,能看见是他先挑起的是非。
那男的就被关了进去,他老婆哭得更凶了,扇了男的一耳光,却没舍得离婚。
反而对许珈毓心生怨念,好像要不是因为她,她老公才不会变坏呢。
女的就在各个平台,到处散播许珈毓谣言,后来男的也放出来了。
怀恨在心,追着许珈毓的民宿打了两个月的差评。
再后来,宋夜就不让许珈毓再进房间打扫卫生了,一切都是他和楚小莹来做。
许珈毓那年在伦敦,也蹭课听过两学期酒店管理,懂一些皮毛。
不多,可管理小规模民宿,还算绰绰有余。
她就干脆当她的老板娘。
如今客栈没了外人,大家都是自己整理房间,许珈毓就更轻松了。
她上楼往五个人的房间里都放了瓶花。
入冬了,房子大太冷清,放些花心情会好。
只是去到江泊雪的那一间时,她有些不自然地在原地站了片刻。
他房间太整洁了,和他在临海的房子,如出一辙。
人的习惯真是难以改变的东西,明明连陈设都变了,家也换了模样,可许珈毓还是能一眼分辨出,这个房间,有他生活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