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旧人归(二)(2 / 2)
“圣人是准许筱雨同我一道出宫么?”李知上前接她下辇车。
“未曾。”清河拉着李知行到旁处,“我来是要提醒三娘出宫小心,金吾卫是李由林的人,圣人让三娘去查太子哥哥死因,却是用的金吾卫,我直觉三娘出去并不太平,公主府上还留有我的兵卫,虽不多但可供差遣。”她说着将怀中的一枚符递出来,塞到李知手中。
手中玉符尚且带着些许温热,李知垂目抚指摸了摸,她轻问:“筱雨都知道了?”
清河指节微顿,唇角扯起却又有些笑不出来,“是,那日在千秋殿,我骗了谢先生和三娘,我未去阿耶那处。”
掌心的玉符似乎也凉了些,李知望着她又问:“那如今,贵主是想明白了吗?”
阔大宫道旁的槐树下,一时只听见头顶潇潇而过的风,惹得叶碎。
“想清楚了。”
清河道。
没有太多的解释,也没有太多的踌躇。李知扬起笑,将那枚玉符放入袋中。
“还有一事,择驸马。”她垂立在树下开口,教清河该如何去行事,“如今还得挑个人去求到圣人面前,驸马之位是个变数,至少得是个筱雨能相熟相知,最好还能相帮之人。”
清河轻点头,“我知晓了,三娘安心去吧。”
宫外的风似乎比四方围墙所罩的大明宫更加辽阔,像是从百州穿过重重山川河流,而拂面。
李知太久没有,这般闲庭信步游荡在坊里之间。
此刻,合该回家看看。
“三品的御史,竟养出这样一个争权夺利的女娘,可曾想李御史治下又是如何样貌?”
“嗐,司礼监的卜辞可是哪处的天象都应了,这么些天过去,圣人也没有惩戒,依我瞧,合该将那所谓的李学士逐出宫丢入刑部大牢。”
“呸!”那人怄了他一声,又道:“学士那是能称道她的,一个嫁不出去的女娘脑中不琢磨些好的,圣人也耳不聪目不明,这些年净做些糊涂事。”
两人围着李府家的大门前,说道激愤处也将手里面的烂叶子,撒气般的朝前丢了丢。
这就是载舟又覆舟的庶民,传谣又信谣的百姓。
极好拿捏又极难拿捏的一层人。
所幸此刻从宫中出来,她尚且带着帷帽,白纱覆面她能不受铺面正对的谩骂,她还能面无表情地立在家门前,盯着家宅下被丢掷的破烂之物。
那丢叶的郎君望见李知,还当她同他两人是一类人,笑着言:“女娘也是来瞧这等不遵伦理纲常的小人吗?”
“伦理纲常是约束人。”李知淡声开口,她擡手取下遮面的帷帽,一张清丽白亮的容颜便倏然显露在那两人眼前。
她望着有些发怔的二人扬笑,“而不是,约束女人。”
这声带着冷意的笑并未被立在一旁的二人瞧见,他们太过入神,一时愣在原地,只瞧着那女娘踱步入了李府,才恍然回神。
“王兄,方方才……那女娘怎么入了李府?”
一身蓝衣早已不见,将才丢叶的郎君才有些不确定地开口,“莫莫非……她是李知?”
“红红……颜祸水,咱们快走,莫在停留了!”
府外的吵闹隔着一堵墙,也遮了太多的清净。
“今日怎么出宫了?”
李知垂目,到底是未将真言说出,“想回家瞧瞧,宫中有些闷。”
李使期笑着叹了一声,只将斟好的热茶给她递去,“既是出了宫,便在家里头好好歇着吧。”
李知接过瓷盏,极轻地“嗯”了一声。
雕窗下茶烟上浮,清风拂面,似乎只有家中才是心中避世的清净之地,能抛却一切只做回十九岁的养在父母膝下的女儿。
可是,几月的隔绝,她似乎再难将自己带入进那时年少不知愁,不知何为忧的轻快年岁了。
一如此刻,茶案之上,除了对坐无言的父女,屋中阒然。
“父亲。”李知出声,打破了沉寂,她愧然,“女儿使家门受辱,经受这等无妄之灾。”
“如今说这些也是风过草之事,是为父的过错。”李使期叹了口气,只将那盏将热不热的茶盏搁在案上,“我是存着侥幸之心,也是我将你推到如今这个地步。”
“阿耶。”父亲越这般说,李知心中便越发愧疚,一切的起始只是因为史馆的那卷河西传报,以及她的无知与莽撞。
“怪不到阿耶。”但也却如父亲所言那般,如今言及过去已然无用。
李知垂目,自那盏清茶中望见倒影着的梁木。
横梁架处,各压其力,方才稳悬。
她忽而开口,“如今朝中分作两派,那阿耶又是站在何处?”
“我不在意是何人。”李使期看向她,身前的女娘已是经历了些朝堂手段的洗礼,变得愈发敛静深沉,以至于作为人父,也猜不透女儿心中的百转心思。
他只能道:“最后能坐上那个位子的人,才是赢家。”
“既不在意高座之人是何品行,也不在意将面临何局面?”
李使期复又归于沉默。
他发觉,自己竟答不了三娘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