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1 / 2)
祠堂
易简回信很快,说是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对宁王有意合办行军堂一事寥寥几句带过,没答应也没拒绝,只让凤兮等他。
凤兮等兄长的这几日,宁王每日都会来行军堂探看,后来渐渐有黄军的人半入驻在外院的空房,离少学院很近,距绣甲院较远。
绣甲院隶属于内院,没有允许不准进入。
规矩在权力面前不过是一张没用的遮羞布,自宁王出入绣甲院起,那些黄军也不再约束自己,随便进出。
易简手下的士兵极看不惯,宁王有圣上请便的旨意,他们这些底层百姓无权干涉,更不可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凤兮身上。
司徒寂传信向易简说明情况,没有得到明确的回答,在宁王的一味执着下,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遇到来问话的士兵,他含糊不清地回复,知道黄军入驻堂内给他们添了许多不便。
不便习武,不便谈兵。
武师们还在恪尽职守地教学生们练兵读书,守住最后的底线。
仅仅四天,司徒寂就把督首的职权让给了黄军的将首,传到外面去,不知怎么就默认了行军堂要合办的局面,易少将手下的兵更不好说什么,全部噤声,只管做自己的事。
过去这么几天,易简没有再回信明确答复此事,宁王便当面给行军堂的人说道:“没有拒绝,不也是默认了吗?”
次日,宁王又派进大批黄军进来,武场到处是他们的人,易兵的人索性待在屋里不去了,有人私下骂道:“呸!明明是我们开办好的,他们倒会赶上日子,来抢着好的,开堂之前怎么没见他们这么殷勤?要是易少将在这儿,哪还会容他们这般放肆?”
“行了你少说两句吧,这可是宁王手下的兵,再怎么说他都是一个王爷,咱们少将要是跟他硬碰硬,那指定会吃亏。”
“我就纳闷了,宁王怎么突然想起跟我们合办行军堂了?我们想走他也不答应,偏得留下人来。”
有人想退出行军堂,回归易少将的兵部,宁王亲自屈身留人,着实把他们吓了一跳,王爷的面子哪敢不给?
两军互看不顺眼,绣甲院已经乌烟瘴气,唯一清澈干净之地便只剩少学院了。
宁王常在总堂里翻阅行军堂原有的兵法册籍,有时会让司徒寄为自己答疑解惑,司徒寂唯命是从。
行军堂的骚动起了又落,原来堂内的人尽量绕开宁王的人避免冲突。
宁王忽然提出修改少学院,命名为少师院,以易少将的名义把这些孩子除出行军堂,理由是以孩子们的人身安全为主,送回家去。
命令传达下来,行军堂的人为了大局还能忍一忍,谁知宁王是找借口贬退平民之家,留了权贵之人,区别对待,给易少将和行军堂招来不少的白眼和麻烦,不仅如此,还大改行军堂的习风,乱了堂内的平衡。
凤兮当然不会坐视不管,以兄长命为督长的身份前去理论,宁王说变脸就变脸,得寸之后翻脸不认人,让黄军驱赶了他。
他不明白,宁王所做的意义何在,如果只是为了打压他们,大可不必这样卑鄙无耻,坏就坏在,在外人的眼里,是易简同意和宁王合作,玩势利那套。
凤兮无话可说,兄长没答应没拒绝,这是事实。
少学院清人的那日,虞小青抓住少年的衣袖,浑身充斥了不安,“行军堂为什么要赶我们走?”
岂止是赶他们。
凤兮摇头不语。事实对于现在的她还过于沉重,没必要让她知道,所以他只把她送到堂门口,关紧大门不再准进。
绣甲院的人没有变,学艺受到黄军影响,大变学风。
一次,在修身开骨的课上,黄军的人把一位学生的双腿压断了,无力挽留,彻底瘫痪。
宁王闭眼不见,甚至避出学堂,引发行军堂的人的不满,从小闹到大吵,差点兵戈相向。
他们莫名其妙的到来,打破原本安宁的一切,行军堂本就以学生为主,而今变成了权贵的阴暗之处,也就不到半个月的时间。
直到凤兮某日突发奇想,宁王这样做的理由,很有可能是想借行军堂来窥探他们家族祖传的兵法百道。
可惜了,精通百道兵法的人不多,有也是跟在兄长的身边,行军堂请来的武师武才卓绝,但一个都没有习百道兵法的资格,至少得参军十年之上。
这些都是凤兮的猜测,在宁王暗中的压榨下,还是学生的人身安危更加重要,重权势不说,还收黑银吸民血,凤兮怎会坐得住,可他也拦不住。
如此,只好大家一同退身而去。
武师鼓动所有学生退堂,凤兮呈递辞退信时,写了一首隐晦的诗,后来不知被谁贴在了堂门口的告示栏上,公然示众。
宁王勃然大怒,揭下那张辞信,带人要拿问少年。
易少将的人拦在门外,明面上的计较就此不断。
风波传进皇宫,圣上派太子亲自前来察看,在易简还没到之前,宁王不想闹大,把实情瞒了过去。太子回宫复命之前,对他道:“宁王爷,不知濂州百姓的日子过得如何了?若有难育之地,可禀报圣上,本宫可替其收养辖地。”
宁王神色微变,冷汗立出,面上强行镇定,道:“多谢殿下关心,濂州百姓一切安好。”
“那便好。”亓晟淡淡扫他一眼,“近日行军堂的风波好像有些大啊……宁王爷,你和易少将就是这么合办行军堂的?”
“行军堂能力有限,只得舍弃取良。”宁王道,“难道殿下还有高见?”
“高见倒没有,一个小小武堂罢了,开门关门皆无二别,本宫不关心。”亓晟道,“不过本宫此行不是白来一趟的,行军堂正处在风口浪尖上,不如本宫就在东城住几天好了,帮你们镇议也是好的,至于堂内事务,就看你们自己怎么处理好了。”
于是宁王请太子到自己的居所住上,一连几天都陪着太子,去行军堂的次数越来越少。
行军堂的风波逐渐削薄。
少年口传的隐喻诗词被扼杀在这座城里,知道的人没有上千也有几百,大多数人都在战战兢兢地观望着,就连少年的好友杨栎也说他冲动,“凤兮,在强权的不公之下,反抗往往是最没用的,你越反抗,死得越快。”
“我知道,”凤兮平静如水道,“我不怕死,就怕死得不值。”
杨栎理解他,可听闻宁王动怒要拿人的消息,他还是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是一个行军堂而已,他要便给了,何苦要险些把命搭进去?他们杀得最快的就是吃硬不吃软的人,就像皇帝杀人,第一杀的永远都是对他抱有强烈异议的臣,而敢指出天子政国之错的人,往往都是真心为天下、为民的贤臣,然生不逢时,偏偏遇上了心胸狭隘的昏君,落得枉死的下场。凤兮,我不希望你做这样的人。”
凤兮擡头看他,“你高看我了,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我所做的,不过是为了一个公道。他要杀便杀,要留便留,我这条贱命没什么可值的,但要是眼睁睁让我看着眼前的人事被小人糟蹋,我做不到。”
他就像雷电风雨中的磐石,宁死不动,除非粉身碎骨。
正因为了解他,杨栎才会多嘴,他越说越急,“一时的英雄换来的不一定是长久的和平,过早地牺牲很不划算,而一世的伟人通常会影响到同世之人。一世百年,足以延传下一个百年,甚至千年。君子大腹当能忍让,这不是怯懦,是为了谋取更好的长久之计,歼灭那些邪道。要是一时冲动把命搭上,这才是最不值得的。”
值得与否?
好像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是不是。
凤兮默声片响,“你应该知道宁王此行的目的不简单。”
杨栎:“我们改变不了什么,我只知道,你这句诗很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倘若没你哥的人拿命拦着,说不定你已经获罪偿果了。李煜的绝命词古往今来只他一人,他是皇帝,你做不成这人,也不能做。”
那擅书能画的南朝君王被囚在敌国,一曲凄叹词广为流传,没了残命。
凤兮摇头微笑,没再答应。
他已是无形刑场上的罪人,身带诸论,外人都不敢靠近,怕受牵连,因而自那谈论以后,杨家便不允杨栎出门寻凤兮,将他囚禁在屋内。
太子驻守在东城,对这些事视若无睹,只管行军堂内政,宁王被迫熄火,和他一起等候易少将回归。
时隔多年,候府再次大敞门扉。
凤兮被召回屋内,跪在父亲的房门前,听候发落。
男人鬓发霜白,皱纹横脸,吃力地拄着木杖从房间出来,下人急忙过去搀扶,被一把推开,他举起那根粗长的木杖,对着少年的薄背就是狠狠一棍。
“你想死就死了!别跟这些权贵扯上仇恨,免得害了你哥!你看看你写的那大逆不道的骂词,差点落入宁王的手里,你该知是什么下场!”男人气得狠了,往死里下棍,凤兮倒身撑地,咬牙闷声重新跪起。
“他们虐教学生,逼苦百姓,难道就没有罪吗?我一句骂词又能算得了什么?”凤兮看他,“我做什么在你眼里都是该死,何不来得痛快一些?”
“你还敢嘴硬?好、好啊!你做事不计后果,还妄想拉侯府下水,如此逆子,不要也罢!”
男人气得手抖,掷下木杖,“来人,赐家法!”
凤兮唇色泛白,面上微有怒意,淡声道:“那今日你就打死我了罢。”
“随你心意!”男人气笑道。
两个壮丁拿来家法,又来俩人把凤兮按在地上不动,男人开口喊道:“给我往死里打,让他长长教训!”
老爷发话,他们做下人的不敢不从,别过头去没看小侯爷,下棍不知轻重,那对带刺的铁棍直直扎破少年的薄皮嫩肉,划烂的衣衫很快浸上了鲜血。
打了十来棍,他身后的衣布破烂成块,背上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酸痛的颤齿合不上牙关,欲念在人的求生本能和清醒的意识之间僵持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