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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伞(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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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现在的样子比之前见的还要狼狈,被同窗欺负也不肯低头的人,如今为了一个可怜人变成这样,真要说起来,不知道是他可怜,还是她可怜。

他不明白,怎么会有因为萍水相逢而认真的傻子。

凤兮手指稍动,跪地的双膝轻轻挪动,往前跪了一步,这一步恰好能够完全避雨,她也不用那么费劲地撑伞了。

她不再靠近,也不劝他重新站起来,默默立在雨中,收住哭声,安静不语。

“回去吧,鞋湿透了,会着凉的,我背不了你。”他道。

“鞋湿了可以再换,生病了可以再医,现在背不了……以后可以背。”虞小青道。

“为什么非要这么执着?”

“因为我们……是朋友!”

“……”

石桥那头,刚到的虞城子跌跌撞撞,想赶来把不听话的女儿拉回去,但少年跪在那里,论谁看着都不禁心疼一抽,可大雨滂沱,他更不愿女儿被大雨淋湿半身,落得风寒,于是冒着大雨跑过桥,劫匪似的把女儿抱了回去。

虞小请使劲挣扎,开口欲辩,虞城子手快捂住她嘴,送到姜淑年怀里,推母子俩进了马车。

关于他,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是好是坏全不得知。

此后的一个月,虞小青不允许出门上街去任何地方,她开始写信,问伤问药。

或许真如他所说,有几分是出于怜悯,不过,也不全是。

送出去的信始终没有得到回信。

她问过信使,保证信送到桐院,亲自交到了收信人的手里。

就是没有回信。

和那日下的暴雨一样,冷冰冰的。

没关系,收到就好。她爱写什么就写什么,写下自己所想所问的,从短短几句到长篇大论,从他的伤药情势到她自己的烦恼。

后来,信使来上门收信时,给了她一封回信。

“是桐院那边送来的,收信人是你的名字,你看看吧。”

虞小青惊笑收下,“哒哒哒”的跑回房间,小心翼翼拆开信封,一点点地抽出信纸打开看。

回信不多,就几句话。

风格像他,字也像他。

信上没有多余的话,她问什么,他就回什么。

这半月里,虞城子时常怀疑女儿是不是被关傻了,还是想通了,总觉得她开朗了许多,不知是为何。见她乖觉安分,没有再想偷溜出去的行举,便恢复了她的自由身。

他当然知道女儿接下来做什么,缘分这东西,命定的,斩也斩不断;强求的,绑上也还是会松开,没用。

虞小青第一次去桐院敲门的时候,是易简开的门,她打一声招呼就从他腋下钻进了门,一点儿也不客气。

易简本想强调她应懂得保持距离,可看到她在屋里和弟弟说话的场面,就闷声不说话了。

凤兮的伤痊愈了大半,药差不多也用完了,接下来的日子,他在桐院住了很长一段时间,有时会帮兄长分担一些力所能及的公务,早点适应参军后的日子。

夏中的一个清晨,她问他“桐院为何没有梧桐?”,他微笑说“我们可以种一株。”

他们在庭院种下一株小梧桐,在夏日疯狂地生长。

秋天,梧桐树叶泛了黄。

冬天,梧桐树叶铺满银雪,盛装迎新年。

又一年春,虞小青和梧桐树并排站着,时不时地换动姿势,问亭里的少年,“小凤哥哥,你画好了没有?”

少年抿唇,神情认真,画笔流顺地在纸上添完最后一缕发丝,他轻轻松口气,“好了。”

“我看看!”虞小青跨步飞过去看,对着画像拍手叫好,连连夸赞。

少年自知功夫不足,却不想破坏氛围,欣然接受。

这是她母亲为她裁制的新衣裳,是当下最盛行的风格,在家里转了几圈,又跑来桐院转,见他无聊得在作画,便请他为她自己作画像,算是练笔。

凤兮本欲推辞。再如何都不该拿人练笔,易毁画主之貌,然她却不介意,他只好尽心去作。

春夏秋冬,不过晃眼之间。

两年后,雪越发的深,越发的冷。

桐院再一次为侯府打开大门。

管家说,老爷的病一年比一年,快不行了,连宫中太医都没办法,这几年侯府一直花重金买珍药为老爷续命,还是病入膏肓。

边疆的易简迢迢赶来,上一次这么赶还是和侯府断绝关系的那年。

易简回来的那日,是父亲卧病在榻的第三个月。

他叫上凤兮一起回到好久不见的侯府,立在男人的房门前。

兄长进去约莫一个时辰才出来,他没说什么,转而去中堂坐着了。

房门口的管家轻轻对凤兮招手,打手势,示意他进去。

凤兮犹豫了会儿,跨入这扇陌生又熟悉房间。

也许是心里作祟,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死气,像将死之人的气息。

凤兮望了一眼,不禁屏住呼吸。

原来,这间房也随着主人一起老去了,已至暮年之期。

榻上的男人比前几年苍老了许多,他站在珠帘外,隐约可见那身如槁木的老人静静躺着,吊着最后一口气。

室内的碳火温不了冰凉的房间,少年抖抖身,没有再上前。

然管家推他往里去,轻声道:“最后一面,见见罢。”

少年偏首,将心里话吐露出来,“我若进去,他不气吗?”

管家摇头不语,看他的目光灼热。

顷刻,少年脚步挪动,掀开珠帘,探身而入。

日光较暗,满屋的繁荣被一层厚重的死灰遮住,盖住了昔日的勃勃生机。

他走得轻缓,距离病榻七八步,弯腰跪下,额头贴地,深吸了几口气。

父亲,他叫不出口。自记事起,也从未叫过。

老人动动手指,张了张嘴,话语化作一团云烟散去——他说不了话了。

少年觉得没必要再说什么,可看到老人将要离去,他止不住地心慌,想要抓住些什么。

“我从未想过,自己能心平气和地和您对话。”少年擡首看着老人,面容平静。

“我听闻,母亲生前是善琵琶的艺伎,貌若月娥,能歌会舞,只惜我出生以来,从未见过她。”

他没见过母亲,又好像见过母亲。五岁那年,就有人说他长得像她,秀美温雅,单是一个微笑,便像极她的一颦一笑。性子孤僻不会言语的他,常常会受到同龄人的讥笑,用“娘”字作为对他外表的辱骂,从而忘记他们自己也是从娘胎里生下来的。

不乏过分者,让他同青楼女子一样扮上红妆,坐抱琵琶弹唱。可说归说,那些少爷还是忌惮他武功卓绝的将军兄长,不敢动手,但辱骂也是杀,掌控弟弟周边的风吹草动的兄长很快把这些坏家伙收拾了个干净,让他们再也不敢得寸进尺,有多远滚多远。

“不过,我庆幸自己长得像,以后可能也会越来越像……曾经我也想过,您如此憎恶我,以至于决断我的生死,会不会是因为这张脸,后来又想,您待兄长和其他下人也是如此,所以,您只是单纯厌恶我们,对吗?”少年垂眸,顿而转话。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黄泉路也得过桥赶路,这段漫漫路途,我想,还是别作血缘纠缠的罢,这样您走得也清净些。”

少年起身,走到镜台边,拾起剪刀,剪下一缕长发,拿在手心里,跪到炭盆旁。

“重新来过,下辈子绝不纠缠。”说完,他把断发扔进炭盆里,默默看着紫红火色将其吞噬成灰。

榻上的老人艰难地侧过头来,望着断发的少年,眼神明灭,咽下最后一口气,磕上了眼。

冬十二月,侯府添一白事,祠堂多了一张灵牌。

少年跪在祠堂之外,任雪欺身,白雪满头。

不久,身后响起兄长的声音:“要跪就进去跪,跪在外面是什么意思?你跪的非是他一人,还有列祖列宗。”

他一把拎起少年往里面走,上新香,并肩跪着。

这年的雪谈不上是什么滋味,没有解脱之感,也没有畅快之意。

侯府啊,换了新家主,易简忙得无暇顾及其他。

少年习惯了独守屋舍的日子,他坐在桌前,尝着暖鸭汤,手却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心脏跟着抽搐了几下,身体往旁一倒,碗里的鸭汤随着瓷花勺滚流在地。

碗碎成两半,他捡起来,不禁握紧,划伤了掌心,血滴答落下,和汤水融为一体。

他没有上药,简单地包扎着。

过几日,那姑娘又上门来,拉他的手问:“怎么弄的?”

“划伤的。”

她颔首,把他扯到药房上药,重新包扎伤口,打了个蝴蝶结。

他看着蝴蝶结,微微拧眉。

虞小青见他如此神情,以为是不喜欢,但细看又会发现,他是在观察。

“小凤哥哥想学吗?看好了,我教你。”她解开蝴蝶结,慢下步骤重新打上,来回几次,直到他点头。

“你来试试。”她伸出绑丝带的手腕道。

凤兮仔细回想,按她刚教的方法笨拙地将丝带绑成蝴蝶结。她笑眼盈盈,眉眼弯弯,拍手夸道:“好厉害,这么快就会了?”

“……嗯。”

她说,以后绑带松了,请他帮自己绑上蝴蝶结。

他们很少伴到天闪星辰的时候,庭院的梧桐树好像又长高了,她做在石台边,有点睡意朦胧,对他的侧脸发呆。

她觉得他很孤独,也很可怜……爹以前也是这么认为娘的,好在他们成为亲人,彼此相伴,不怕孤单了。

“小凤哥哥,”她揉了揉酸涩的眼角,“等我长大后,我娶你吧。”

凤兮身形猛地一顿,扭头看她,良久才开口:“……这话不是这么说的。”

“那该怎么说?”她昂首问。

他没出声,站起来,拍掉衣摆的灰尘,朝院外走去,“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不嘛。”她扯着他衣服走,“你还没回答我呢。”

她耍赖皮,他只得应下。

一场戏言,长大后说不定就忘了,不必太在乎小孩子的儿戏。

他们认识了很久,也相伴了很久。

深闺里的女孩逐渐长开,静如处子,动如脱兔,一身硬功夫耍得飒美利落,偶尔披金戴银,衣着华丽。

桐院里的少年长到十六岁,入军已有两年,忙碌的身影在桐院和军营来回穿梭,经常和家主同进同出。

虞小青有空会去为他接风,久而久之,和少年一起归来的将士们对她愈加眼熟,也有在行军堂就认识她的,其中也有易简的夫人。

这年,他随兄长击败蛮军,在两方僵持的局面中,他率军偷入敌方主营,一刀砍下敌方大将的头颅,压退其士气,再与兄长两面夹击,夺得赢战,名遍天下。

一年后,他十七岁,将要远征。

此行凶险,虞小青放心不下,平时不爱去寺庙的她,在他出征前几天,去金凤山求平安。

今日跪拜者不多,她带上贡品,在佛前跪拜,祈祷完就出了这佛庙,想去下一地的许愿树求愿。

她跟着其他信徒,在树下的摊子上跟一个衣着朴素的长胡子老者要了条红带子,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心愿。

老者留住她,“姑娘,你所求还愿之人,可是名中带‘凤’的?”

虞小青连连点头,“是啊,怎么了老爷爷?”

老者拧眉盯她上下看着,对身边的徒弟道:“去包里把我那红绳拿来。”

徒弟微愣,赶紧拿来东西,老者问清虞小青的生辰八字,右手又算另一个人的生辰八字,将其分别写到两根红绳上,拿去供奉百年的香鼎前熏香,然后泡在一碗水里,待红色晕满水碗,打捞起来,把属于她的红绳绑在她手腕上,另一条有古铜币的红绳则交到她手心里。

“给‘凤’绑上,切忌解下,戴到断为止,你也是。”

“多谢老爷爷。”虽不知这是何意,虞小青还是照做,回来就给凤兮绑上了,打了死结。

凤兮盯着手腕的红绳,上面的墨迹晕染不清,无法辨认写着什么。

听她的,他没有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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