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3 章(1 / 2)
第113章
面对这位处于盛怒的矜贵郎君,赵执在将玉佩卧到手中后,反而平静下来,甚至冲他露出一个和气的笑:“大人莫要动怒,此物乃是殷管事赠予小人,她曾亲口承诺,这就是小人的东西。小人出身卑微,没见过好东西,能得个这样的宝物,自然是珍之爱之,还请大人包涵。”
什么管事?
崔道光心眼蹭蹭长,慢半拍的反应过来。
他眯起眼打量面前的青年,老实说,他今日过来本是要抓崔霓璎一个现行,没想到一路杀到这里,只有一个冒牌货待在这里。
而他向这个冒牌货道明身份之后,他竟然并未露出极致的恐惧或是慌乱。
当然也不能说他一点也不慌,怕定是怕的,但并不狼狈。
就像之后许岱一干人找上门,他更多是思索与沉默,眼神也没乱,甚至配合他给了那沂州刺史一记闷拳。
看了这么半天,崔道光知道了崔霓璎为什么会找这个人假冒自己。
的确有胆量,也不卑不亢。
算她没胡来,知道三哥的名誉不能随意崩塌,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扮的。
就在崔道光想要继续追问的当口,外面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脆生生的,响亮亮的。
“崔监察使大人,你在吗?”
推门而入的动作熟稔又随性,可人一进来,看到沉着脸的崔道光,便立刻跟定住了一般立在原地,双目睁圆,嘴巴长大,慢慢举起的手抖啊抖,像是白日看到了鬼。
三!郎!君!
雾爻倒吸一口冷气,反应过来时拔腿就跑——女郎,他来了!
“站住!”崔道光一声厉喝,雾爻定了一瞬,回过神又想跑,结果被门边闪出的暗卫拿住。
崔道光一路出行,自然也有高手提身保护的。
赵执眼神一凝,握着玉佩就想上去救人,崔道光一记眼神杀过来,阴森森的,像一种无声的威胁——你也想试试?
说话间,雾爻已经像只小鸡一般被提回来。
她时刻谨记女郎出门在外的假身份,又怕这三郎君气上心头胡言乱语暴露了身份,不得已擡起一张笑脸,先是心虚的嘿嘿笑,然后隐晦的冲崔道光挤眉弄眼。
看起来就像吓傻了似的。
崔道光没空跟她废话,“带我去见她。”
好的好的!
雾爻连连点头,三郎君还是得女郎亲自对付才行。
赵执:“你……”
崔道光又是一记冷眼:“怎么,你也想去?”
“他不去!”雾爻抢先回答,又转头冲赵执挤眉弄眼——你别惹他啊,千万别惹他啊。
赵执眉头紧皱,握在掌中的玉佩恨不能揉为齑粉。
他的确不能冲动。
殷倪和她的女家主是独自离家出来的,明面上说着经商营生,可相处了这么久,殷倪的很多行事已然超出一个商人的范围,更别提她的眼界、手段和谈吐。
但她做的一切又都是隐秘进行,所以赵执一直觉得她是在筹划什么,且他敢打赌,眼前这位看似与她关系匪浅的监察御史,未必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
拿回这块玉佩已经是他失控,他承诺过不能拖她的后退,不能成为她的负担,那此刻就不能添乱。
可一想到让她独自对上这个男人,赵执心中那种火烧火燎的滋味更猛烈了。
赵执强行松了松握着玉佩的手,借以缓和自己想杀人的心情,甚至冲崔道光露出几分敬畏之色:“大人手下留情,她只是年轻不懂事,但行事从无恶意,请大人不要伤她。”
说着,赵执竟向雾爻投去几分关切在意的神色。
这一眼给崔道光看迷了,他皱眉看看赵执,又看看雾爻这傻乎乎的样子,不太理解。
什么眼光啊,看上这小傻子?
整日闹闹叫叫蹦蹦跳跳,也就崔霓璎有那个耐性收养教导。
一点规矩没有。
出门在外,又是在沂州,崔道光实在不想惹太多事,见赵执服了软,不耐烦的摆摆手示意他退下,雾爻也被松开。
“带路。”
走出军府房门,崔道光瞥见守候在外的史校尉,似乎想到了什么,步子跟着一顿,史校尉也知自己连日来认错了人,便主动上前请示:“崔使有何吩咐?”
崔道光沉默一会儿,回头看了眼跟在后面的赵执,指了指他:“他留这儿,你帮我看着。”
史校尉一愣,说了声“是”。
等崔道光走后,史校尉看向赵执,尴尬一笑。
其实谁是崔道光对他来说并不重要,这人既是得崔郎君授命前来,那就代表崔郎君本人,且他在军府小住期间从不摆架子,跟谁都能聊得来,当时史进还想,这名门出身的贵公子如此平易近人倒是难得。
现在想来,果然是误会了。
赵执主动开口:“没能向史校尉秉明实情实在抱歉,这段日子若给你添了什么麻烦,还请海涵。”
史进摆摆手:“赵兄弟言重了,都是领命行事,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气氛意外的和气,只是当赵执想要跟着去时,史进为难的拦住他。
“赵兄弟,崔监察使既然吩咐t了,你还是先留在这里吧。”
虽然说不上原因,但史进也感觉到监察使与这位替品之间氛围古怪。
他不想掺和,只能照章办事。
赵执也没为难他,笑了笑:“好。”说罢转身回房。
……
崔道光气势汹汹马不停蹄杀到客栈,除了自己带的人,还有他出府时点的几个府兵,像是怕人会插上翅膀飞了一样。
冲向最里间的上等房时,崔道光的步子却一步比一步轻,脑子里一瞬间闪过很多画面,他想起上次分别之前,他和崔霓璎曾大吵一架。
当时新帝登基没多久,天下大定,却选了王氏为后,之后又送了书信到贝州,要接她进宫。
魏璠还是齐王的时候,崔道光就不赞成崔霓璎和他来往。
不止是崔道光,崔家和裴家明里暗里似乎都不支持这个结果,崔道光从小叛逆,没少和家中对着干,这件事上却是难得的同一立场。
可这丫头就像是被鬼附了身似的,眼里只看得到魏璠那个臭小子。
看吧看吧,男人都一样,崔道光虽然阻拦不住,但自认为了解自己的妹妹,她也就这张脸看着好欺负,实则是个很难拿捏的人,他满以为崔霓璎看到成为皇帝后的魏璠会如何花式表演负心薄幸,心自然就凉了。
万万没想到,在魏璠明确娶王氏,只会给她给妾室身份之后,她竟还义无反顾选择入京。
崔道光气的要死,和她大吵一架,因为气上心头,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倒不是骂她辱她,而是把她所不知的男人的不堪都说了出来,甚至猜想了她日后的生活。
男女之间就那么点事,在名利富贵,万人之上的诱惑前,那点缠绵算什么?
他的妹妹聪慧可爱,讨人喜欢,不该把自己一辈子关在那么个水深火热的地方。
结果她还是要去。
崔道光气到极致心灰意冷,再没理过她,也没说过一句话,直到她启程走的那天,家中也是冷冷清清,可他还是借着派粮的工务赶到城门去送她。
当时他就想,哪怕她有一瞬间的迟疑不舍,他都把人揪回来。
可这死丫头比他想的决绝,头也不回的上了车。
崔道光气的三天没吃什么东西。
可没多久,他就听说崔霓璎离开京城的消息。
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但崔道光隐隐觉得,崔霓璎还没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之后,崔道光因派粮济民有功被征召入朝,他虽对魏璠不满,但还不至于傻到明面上失仪,而且他能明显感觉到魏璠对自己的客气和亲近,之后,崔道光被任命为监察御史,负责督查大缙边境互市。
崔道光求之不得,他想趁这趟出门打听打听崔霓璎的下落,在得知她尚未册封后,只觉得一切还有挽回的可能。
她毕竟是他一起长大的妹妹。
几步路的功夫,崔道光一路攒满的怒气竟已消耗的差不多,站在紧闭的房门前时,他想的竟是他们已经半年多没见到了。
跟近乡情怯似的,过去那么多年,或是在贝州,或是在洛阳,他们都是一起过年节的,这次因为一件不愉快的事情,他们竟分开了这么久。
也不知道她在外面是怎么过的,有没有吃苦,有没有变瘦晒黑。
推门时,崔道光的动作堪称温柔小心。
门内的人早已恭候多时,一身江南时兴的粉白长裙,巧髻轻挽,妆容浅淡,看起来好像瘦了些,但好在还是白白嫩嫩,往那里一站,就像从前他每日下雪回府时看到她一样。
俏生乖巧,笑着喊他一声:“三哥。”
崔道光猛地酸了鼻子。
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他也只是酸一酸鼻子,慢慢举起的手朝着她点啊点,奈何一开口就破坏气氛:“你别叫我哥,该我喊你一声哥!”
霓璎眼眶微微红,轻轻笑出声。
还笑,你还敢笑!
崔道光反手合上门大步来到她跟前,前一刻散去的怒气和骂言又一点点在脑中聚拢,“崔霓璎,你……”
话没说完,眼前人忽然退了一步,直挺挺的跪了下来。
“……”
崔道光像是挨了一记闷拳,下意识弯腰去扶,才刚动作又顿住,他慢慢直起身,眯眼打量着她。
霓璎擡头看他,坦然道:“知道你生气,不必多说,你先出气。”
“你……”崔道光气的退了一步:“你以为我不敢骂你不敢动你是不是?”
霓璎跪的一点不含糊,更不狡辩,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不要废话赶紧来”的爽快劲儿。
崔道光捂住心口,气的不轻,别过脸去。
片刻后,他烦躁躁的挥手:“起来起来。”
霓璎瞅他一眼,没有急着动,崔道光瞪回她身上,调子拔高:“怎么,还要我亲自来扶你不成?”
霓璎抿唇,这才提摆站起来。
崔道光指了指身边的位置:“坐下说。”
她依言坐下,温顺的不像话。
见到了人,说上了话,崔道光好歹是平复下来,一阵漫长的沉默后,他开口问起霓璎这半年的情况。
霓璎信口道来,无非是在江南一带游走玩耍,可这话实在很难唬住崔道光,他看着霓璎的眼神越发狐疑,最后凝成一道冷笑。
“编,接着编。”崔道光毫不客气的拆穿霓璎的谎言:“魏璠对你望穿秋水,若没有他点头愿意,能放你出长安城?随随便便游山玩水,还能随随便便调动折冲府兵?崔霓璎,你当三哥被西北的风沙吹坏了脑袋是吗?”
言下之意,魏璠必定是经过权衡,觉得让她在那个当口离开是合适的决定,而她也绝不仅仅只是像她说的那样游山玩水。
魏璠坐在那张龙椅上坐看各家起势明暗博弈,可局势无形间还是被他这个年轻帝王掌控在手里,这次更是不动神色个就狠狠挫了王氏锐气,只能说明,有人在与他里应外合。
既然沂州这次的事情有她暗中出手,那崔道光有理由怀疑其他事情也有她的手笔。
“崔霓璎,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以为你离开长安是想通了不想进宫,结果半年时间,他在后宫左拥右抱人都快抽干了,你却风尘仆仆奔波在外给他当马前卒是吗?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在这些事上能成为他的左膀右臂,能让你去到后宫的时候显得格外不同?还是你觉得你进了后宫,成了他的帐中欢枕边人,你这点本事对他来说还有价值?我怎么……”
“我什么时候说我要进宫了?”虽然做好准备好听他长篇大论,但他实在太啰嗦了,霓璎实在没忍住,打断了他。
“你不进宫你去……”崔道光话赶话,一出口就愣住,半天才回神:“你说什么?”
霓璎拍了拍膝头并不存在的灰尘:“三哥以为,我在这里等你,是为了什么?请你送嫁吗?”
哎等会儿。
让他先理理。
崔道光竖起手示意她闭嘴,脑子里像是抽开了一个陀螺般飞速转动,重重疑惑之后,目光里终于透出几分恍然。
她在进宫之后又转身出京事情离奇,他身为兄长肯定记挂,而她有魏璠暗中授权示意,能借用身份出面沂州之事的绝不止她一人,可她用了他的身份,就是在等他找来。
“你不打算进宫,那要怎么跟魏璠交代?”他顿了顿,直起身,声音也小了很多,“方才我也是说急了,你帮了他这么多,在他眼里的确不一般,更何况还是……”还是没吃到嘴里的。
且不谈这段帝王恩宠能维持多久,仅是他眼下的占有欲,就能让她招架不住。
霓璎为崔道光添了一道茶,茶香袅袅,抚人心神,她和声道:“回想往昔,自我年少时为齐王风采所引心生倾慕起,不止是三哥,崔裴两家似乎都不乐见其成,之后更是频频为我说亲,起先还有爹娘替我挡着,后来他们不在了,我作为他们膝下唯一的女儿,为他们守孝三年,三年又三年,竟已过了成婚的年纪。”
崔道光沉着脸没说话。
他反对霓璎和魏璠,更多是因为两人本身不合适,他不想霓璎受委屈,但家中顾虑,更多是因为一些现在已经不便多提的往事。
三叔崔钧和三婶裴氏成婚多年却无所出,最后在长安地动之乱时带回个脏兮兮的野孩子认作了崔家女,当年被很多人笑话过。
最重要的是,三婶似乎与先帝有t些不清不楚的牵扯。
这事大部分人并不清楚,而清楚的人放在现在也不敢乱说。
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两家都不希望崔霓璎和魏璠有牵扯。
但崔霓璎本身是无辜的。
崔道光现在都还记得,刚进崔家的崔霓璎因为三叔和三婶有公务在身没法整日陪着她,没少被欺负。
崔家人看不上她,外人奚落她,崔道光第一次见到她时,就像看到一只受伤的小狼缩在角落,看着每一个人的眼神都很警惕,可这个眼神在看到回来的三叔三婶时,又会立刻膨胀温暖,变得乖顺起来。
换了别人,大概只觉得她演技精湛两幅面孔,可崔道光却看的分明,她对旁人的防备警惕,和对三叔三婶的亲昵亲昵乖巧都是发自真心的面貌,在她心里没什么人比他们更重要。
崔道光自小叛逆,一眼就把这个没有血缘羁绊的五妹妹看进了眼里。
他教她怎么使坏捉弄回敬,带她乔装打扮出去胡天胡地的玩,然后等回到家,一个挨骂一个挨打。当他看到崔霓璎看自己的眼神也带上了同样的亲近和欢喜时,心里顿时捅出一股通天的成就感。
当然,这些都是三叔三婶还在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