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9 章(2 / 2)
殊不知霓璎前脚刚走,一脸温和的青年便淡了神色,若有所思的回到屋里。
詹壁虎和望钱来对他这种表情再熟悉不过,纷纷凑上去:“哥,谁惹你了?”
“就是,你说,咱们给你出气。”
赵执摆摆手,明明满心不爽却也懒得多说,活络了一下筋骨和脖子,给两人交代了点事先打发走,然后才自己回了房间,脱了衣裳慢慢上药,收拾完这些,仅仅休息一日的青年像没事人一样走出屋子,又开始忙碌。
……
陶薇宁是四月初离开宁县的,和霓璎当时出发前往沂州的时间差不多,和当初东出入海一样,霓璎时时刻刻计算着他们的航程,又在沿途设下眼线静候,期间更是送出过几封书信给陶薇宁。
可近两个月的时间,这是霓璎第一次收到陶薇宁的回信。
信使看着女郎沉着脸,大概也知道她一直在等,连忙解释陶女郎其实一早就想给女郎送信,可一来女郎当时人在途中,位置变动不便联络,二来陶女郎这一路都是走水路,加上这段日子时不时就遇上t雨水天气,送出的书信极易受潮,字迹模糊,信使即便送到了也不能看了,后来还是陶女郎让人弄到适用于雨天的油纸写信,这才顺利将书信送达。
信使送来的书信厚厚一沓,因位置天气之故令消息积压一说并不作假,但霓璎并未回应什么,始终安安静静的读信,这个状态令信使一阵忐忑不安。
终于读到最后一页,平铺直叙的正常措辞开始有了波动,渐渐实在绷不住,变成了洋洋洒洒的骂语。
不难看出执笔者气势汹涌,仿佛整个人都要从字里行间里挤出来,揪着崔霓璎的头发一边谩骂,一边懊悔自己又被摆了一道。
最后又将她从里到外问候一遍,奉劝她最好从今日起吃斋念佛清心寡欲为远在剑南的她祈福祝祷,否则相见那日,她俩必须死一个。
安静的书房里蓦的溢出笑声轻笑,霓璎紧绷许久的神情骤然放松,整个书房的气氛都逐渐缓和过来。
信使看在眼里,心知定是信中内容令女郎满意,这才暗暗松一口气。
用油压过的信纸严防水晕,却不耐火舌舔舐,转眼成灰,在房中荡开一阵混合的油墨味道,霓璎自怀中掏出一枚印鉴,又取新的防水油纸铺平,印鉴在纸上印下一个鲜明的鹤纹。
“传我手令,自今日起,自峡州至渝州所有库房开仓,凡蜀州有需,存货尽数供应,见信即我命,不得有误。”
“是。”
信使离去,窗外忽然传来闷闷的雷声,霓璎起身来到窗边,眼底映着窗外阴云,慢慢握紧手中的令牌,忽而目光一动,看到从外走来的人,又将手令收起,转身迎了出去。
崔道光是从河边过来的,来殷府纯粹是要看看崔霓璎有没有乖乖回来,这会儿见她站在廊下候着,一颗心也放了下来,进屋后也没谈到赵执,而是说起这横跨两县的水坝。
“挑这个时候建造,怕是不太稳妥。”崔道光曾在河北任地方官,也经手过类似的营造问题,大缙每年都有州县修桥凿路,这也是从不间断的一件大事。
水坝本身没有问题,真正建起来了也是为民造福,可雨季对营造来说实在是一个巨大的阻碍,按理来说,要么是赶在雨季之前先把基础稳固,挨过雨季再继续建造,又或者是直接等到雨季之后在开工,等到来年雨季之前,基建必然已经固成。
这几日天气都不太好,崔道光瞧着不对劲,稍稍派人一打听,果然就得知了两县对筑坝的不同态度,那位王氏的殷勤,太平县的罗明府主张雨季之前先稳固水坝,这样才能避免雨季里涨水被冲毁,否则前面那么多人力物力就都白费了,
可宁县这边则认为水坝固然重要,但协助百姓做好防汛准备也是重中之重,要考虑到雨季之灾里所有可能发生的问题,包括但不限于一旦成灾要如何安置转移。
崔道光是秘密来此,知道他身份的除了来时同行的,就只有宁县衙门康县令那几人,他无意暴露身份,便也只是把此事看在眼里,然后来同崔霓璎讲。
霓璎一脸莫名其妙:“一县县务由县令执掌,你好奇的话,去问康明府啊,来问我作甚?”
崔道光盯着她片刻,冷笑一声。
“两县常年不对付,康珈更是被罗齐中狠压一头,从来胳膊拧不过大腿,可这次康珈态度坚定,明明是两县合作,如今却是各干各的,罗齐中携全部物力抢建水坝,康珈则带人警示百姓筹备防汛。要是没人在他背后撑腰,他敢这么干?”
霓璎眼观鼻不关心,半句不解释,崔道光也没追问,而是话锋一转:“我还听说了一件事。”
崔道光微微倾身,眼直勾勾的盯着霓璎:“两县筑坝早在年前就已经提及,开年后动工,到现在也有小半年的时间,若是正常的速度,绝不止如今这个进度,我稍稍打听才知道,这水坝开工也是波折重重,不是缺料就是少人,这才令进度一再延宕,到现在还没能稳固构架。”
他挑了挑眉:“牵线搭桥和把控进度的,都有那个赵执一份吧?”
霓璎别开脸,轻轻叹了口气,说来说去还是绕回到他身上。
“所以呢?”霓璎脸色沉了下来。
“所以,如果不是有人暗中授意,那就是这人办事能力太差,亏我此前还高看他一眼,觉得他虽出身一般又无家无业,但能兼任这么多繁杂之事,也是个有能力的人,没想到啊……”
崔道光噙着笑,挑衅一般扬眉:“混混就是混混。”
话音未落,霓璎手中的茶盏忽然猛地顿在茶案上,发出沉沉一声响。
“哟哟哟,怎么急了呢!”崔道光像是找到了新的方法对付她,一脸玩世不恭的笑:“戳心窝子了?想辩白他不是混混?那就是你授意的?崔霓璎,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霓璎缓缓沉下气:“你爱怎么想怎么想,没必要激我,也没必要刻意贬低他,他是不是混混,我心里有数。”
眼见着她又收敛回去,崔道光也有点顶不住,轻轻嗤了一声,语气也渐渐正经起来:“我不管你要做什么,绝不能拿百姓的性命开玩笑,你让康珈做这手准备倒也没错。但话又收回来,若今年真要闹灾,多少准备都有始料未及时,天灾人祸,说到底还是人力难为,你……”
说到这,崔道光看向霓璎,带了几分踟蹰与担忧,意思也很明显。
霓璎看的分明,直接回了他:“我不会走的,三哥也不必担心我。当年黄河大水我都活下来了,自然也不会死在这里,倒是三哥,此番出使也该向陛下复命了,若是回京之前还要回一趟贝州,代我问候伯母,当日走得急,也没有好好说话。”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崔道光挑眉,他怎么可能把她丢这里自己回去,可眼下也懒得与她多说:“我的事我心里有数,你还是先想想怎么把自己的事办清楚,还有,什么事都别瞒我。”
霓璎敛眸不语,崔道光不耐烦的追问一声:“听到没有?”
她看他一眼,轻轻点头:“听到了。”
这日,崔道光没回衙门,而是在殷府住下来,理由也很充分,甚至夹杂着几分刻意的激怒:“我原以为你是个稳重有度的人,没想到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也叫人不放心,一个小混混就叫你牵肠挂肚,我得留下来看着你。”
他一说小混混,霓璎果然冷脸,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反驳的话,态度上却很冷淡,直接转身离开,也不叫人来招待安置他这个哥哥。
真是令人寒心啊。
……
既然注意到了雨季的隐患,崔道光便不可能当做不知道,次日一早专程拉着崔霓璎去了一趟宁县衙门,想要和康珈细聊一下防汛事宜。
好巧不巧的,赵执也在这跟进郝自通的事情,只因为霓璎一句进度要加快,他天没亮就跑来敲门,字都写不顺溜的人,却像是老夫子督促学生课业一样问他考核大纲和试题有眉目没,郝自通烦不胜烦,一看到他人就让卫璞拿扫帚扫他出门。
这一幕刚好被前来县衙的崔道光看到,两厢对上,赵执自是一腔热情全冲霓璎,并未听到崔道光在霓璎耳边幽幽一声叹息:“小混混就是小混混,没脸没皮。”
霓璎眉头微皱,面色不善的盯他。
赵执瞧见,冲霓璎笑了笑,稍稍收了热情,也没打扰他们,转身继续做正事。
他从小到大经历得多,这种场合不算什么,一块滚刀肉能滚案板刀刃,也能在扫帚之下游刃有余,于是非但没能被赶走,还叫他磨出了一个确切的进度,接下来就是安排考场和考试的人员调度了。
离开时问了问师正,得知康明府还在接见崔氏与殷娘子,赵执打了声谢,眼神幽幽的盯着正厅方向,舌尖舔了舔牙。
这位崔使有句话说的很对,他们的立场其实相同,那就是都希望女管事好,既然是这样,他们就不算敌人,没必要敌对相搏。
但正因如此,才显得他那晚的毒打挨得特别的冤。
不讲武德在先,想把他的女管事送到别的男人手里在后,新仇旧恨,不反击一下,当他是什么软柿子么。
赵执摸摸下巴,久违的恶劣在肠肚间转了一圈,主意便成。
……
在衙门待了半个多时辰,康珈得知崔使对民间防汛也十分重视,甚至愿意出资相助,t心中感激敬重更甚,又在看明白霓璎的态度后坦然将现下几处需求道明。
崔道光听后爽快点头,愿意相帮,如此慷慨,康珈一个从不爱应酬交际之人都忍不住要设宴隆重款待,崔道光婉言相拒,只道事情落定后,这顿席再吃不晚。
席吃不了,但谢还是要道的,康珈第一次觉得自己嘴笨,都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好在师正陪同在旁,帮着说了许多赞誉的话,崔道光当着外人的面,不骄不傲,可辞别二人转身出来,立马在崔霓璎面前翘起尾巴。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找夫婿,还是要按照兄长这样的范本来找,而不是随便找个三流混混。”
霓璎冷冷的看他一眼,转身蹬车。
崔道光乐呵一声,和她一起上车回府,路上也没闲着,聊起宣州那边的安排:“你觉得陛下收到宣州的消息之后,会如何抉择?”
郝自通现在不愿入朝,直接抗旨必然又引起朝堂上一番风波争议,但如果由他主考选才,情况又会不一样。
“不知道。”霓璎看着窗外。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你不是最了解魏璠的?你可是他牵肠挂肚的知心人,哎你觉得他要是知道在你眼里他连一个三流混混都不如,会不会疯啊?”
“崔道光,你上辈子被三流混混杀过全家吗?”冷不防一句厉语回击,崔道光夸张的“嚯”了一声,他向来百无禁忌,只觉得崔霓璎这副为爱反驳的样子新鲜又有趣:“崔霓璎,你上辈子被三流混混救过全家吗,所以这辈子这么死心塌地呢?”
毕竟是从小一起打到大的兄妹,崔霓璎终是在他这副熟悉的嘴脸中逼出几分火气:“你才是三流混混!混教坊混赌坊混吃等死!”
“好大的火气啊,那你的三流混混平日里都混什么呀?”
车内的氛围眼看着剑拔弩张,突然间马车猛地刹停,撞到了什么,马儿嘶鸣扬蹄,车身也左右晃荡,好在车内的两人反应够快,崔道光又在关键时刻拉住霓璎一起稳住,这才没有磕碰。
他皱起眉头厉声质问:“怎么回事!?”
外面似乎有很多人,嘈嘈杂杂围了一圈,以及一道痛苦的叫声:“哎呀,我要死了——”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霓璎眼神沉下来,慢慢坐直,伸手推开车门。
马车前方,一个蓝衣青年四躺八叉的躺在地上,任由周围人打量议论,径自哀嚎,歪过头正好对上马车里中投来的视线,碰撞一瞬,又立刻移开。
今日雾爻没跟来,驾车的是府里的车夫,却也一眼认出赵执,然后颇为尴尬的回头看了眼女郎,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棘手的问题。
崔霓璎刚刚被崔道光激起的火气还没压下去,耳边就响起一道很轻的嗤笑声,她不用看都能猜到崔道光此刻是何等神情。
两人都没下车,崔道光好整以暇的看着车外的青年:“地上那位兄弟,你没事吧?”
赵执微微擡起头,脸上泛着真切的痛色:“你们撞到我了!你说有事没事。”说着艰难的坐起来,翻起一条裤管,小腿上赫然分布几条泛着血的擦伤,都是新鲜的伤口,可见刚才那一摔不像作假。
这是他的地盘,周围人都认得他,加上赵执从来就不是那等讹钱耍诈之人,于是旁边竟有人开口替他说话:“你们当真撞到人了!”
崔道光也看到了那些伤痕,心里竟暗暗佩服这人,对自己都这么狠。
他看了眼脸色沉静的崔霓璎,清了清嗓:“严重吗?要送你看大夫吗?”
赵执试着碰了碰腿,立马露出痛色,“走不了了!腿好像断了!”
崔道光皱了皱眉,给车夫使了个眼色,车夫硬着头皮下车过去,还没碰到赵执,他先哇哇叫起来:“哎哎我告诉你啊,这伤筋动骨的可不能乱碰啊,给我伤势碰重了,那可就不好说了。”
他一点不浪费功夫,一脸艰难的撑着身子坐在那里:“我也不是个耍诈的人,你们撞了我,我也不想纠缠,随便赔偿赔偿了事吧。”
崔道光非但没有反驳,还非常配合,“哦,不知阁下想要怎么赔偿?”而他越是配合,旁边的霓璎脸色就越难看。
如此当街讹诈,真与三流混混没差了,崔霓璎的反驳此刻都打在了自己脸上!
然而,正在扮演无赖混混的赵执浑然不觉,他苦思一下,然后擡手指着艳色勾人的女管事:“我折了条腿,你们就用她赔吧!”
他这么一指,大家才看到马车里坐着的另一道身影,毕竟已经在镇上生活好一阵子,且赵执与殷家女管事出双入对的身影很多人都见过,甚至私下猜测这里二人是不是有什么。
这当街被撞索赔,任谁看了都像是讹诈,但一来赵执口碑不错,二来他明明和殷府很熟,此番却像是不认识一般谈赔偿,有相熟的人看着这莫名其妙的戏码,竟也品出一些门道来,在旁笑着起哄。
“赵执,你这是要索赔啊,还是要提亲啊!”
这句话点醒了不少对赵执熟脸的看客。
怪不得!就说这小子倒在这倒的蹊跷,搞了半天是冲着人家姑娘来的!这样一想反而说得通了。
这可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另类求亲啊!
看戏不怕擡高,外面有人竟然开始符合:“赔了吧!我看是桩好买卖!”
“就是!男才女貌,赔的应该!”
“赔吧赔吧!殷娘子,你可愿意啊!”
车内的霓璎没说话,崔道光倒是先怔住,打死他都想不到这些看客能给绕到这上头来,他愕然盯着霓璎:“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