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2 章(2 / 2)
“建陵在岭南,三王之中这个建陵王离得最远,竟然是最早到的。”雾爻伸手在地图上划拉,从岭南至洛都,长长一条线,得是多拼命的赶路,才能在其他二人之前赶到这里。
霓璎耐心解释给她听:“建陵王是淑太妃所出,听说淑太妃年轻时在宫中也是个张扬跋扈的性子,恃宠而骄,树敌颇多,后来失宠,人大受打击,性情也跟着大变,自此规行矩步老实本分,连带膝下所出的建陵王性子也十分收敛。”
雾爻最喜欢听这些,她眼珠一转,大胆猜测:“这淑太妃,得罪的不会就是陛下的母妃吧?”
霓璎擡眼看她,答案全在眼神里。
雾爻恍然:“怪不得陛下登基之后,三王里面给他赶的最远,都到岭南了。我要是他,一朝召回,那肯定也是快马加鞭赶紧离开那里!”
霓璎笑了笑,不予置评。
建陵王抵达洛阳的当日,皇帝便为他设下宴席接风洗尘,并不铺张的一场家宴,只带了霓璎一人陪宴。
魏诚今年二十有二,活的清心寡欲,别说娶亲,据说他身边连服侍的妾室都无,人生的白白净净,寡言少语,但对皇帝的问话无不仔细作答,言辞间不慎对上霓璎的眼神,也是颔首致意,守礼又客气。
原本朝臣主张召回三王,是为了来对抗昭鹤公主这枚帝王的棋子,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且不说陛下自康复后,几乎是将放权任用的态度明目张胆表现出来,令昭鹤公主掌握大权,单是这建陵王斯文内敛的样子,对上前者也毫无胜算。
然而凡事没有绝对,就在朝臣以为此计不通时,一道八百里加急的重磅消息传回洛都。
据悉,永康王魏弓晞在回朝途中遭遇水匪,双方于泗州和徐州交汇的泗水之上展开激烈战斗,最终击溃水匪。
未免水匪再度为患,永康王当即联络了徐州与泗州的官府,两州合力出动,在七日之内缴清了一个水匪窝点,查获大量财物,当场造册登记,全数押送回洛都。
唯一可惜的是水匪狡猾多端,又熟悉水性,被官军围剿时逃得太快,没能捉住匪首,而永康王也是因为此事才耽误了回都的时间,连位置更t远的建陵王都比他到的早。
不过朝臣是绝对不会揪着这种小事不放的。
莱国公程楠表示,自从昭鹤公主主理诸司事务以来,许多决策多令国库损耗,长此以往,还不知能支撑到几时,永康王勇战水匪,又缴获物资上交朝廷,简直是近水解急火。
所以,溜掉了匪首算什么,稍稍晚到一些又算什么,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小过错,甚至都算不得错。此前在建陵王身上流掉的期望,随着永康王还朝,成倍的复苏。
雾爻觉得这些老东西真是没心肝也没脑子。
昔日女郎促成大缙开市,又有鹤来号打头阵,为国库充盈了多少资财,而后受灾时出钱出力,为朝廷减省了多少开□□时的国库才是真正的空虚,只为针对女郎,所以说话做事总这么断章取义令人讨厌!
一转头,却发现霓璎支着头死死的盯着那张江南水域图,脸上漾着一抹让人看不懂的笑。
永康王入城那日,城中热闹比建陵王来时更甚,毕竟是带功而返,魏璠难得一次早早上朝,携昭鹤公主与群臣于朝堂相迎。年轻高大的永康王身披软甲,步履沉稳的步入大殿,目光略过立在众臣之前的昭鹤公主,冷淡而凌厉。
这次魏璠不仅设了盛宴,一并入席的除了霓璎和建陵王魏诚,还有几位重臣相陪。
席间少不得推杯换盏,作为有功之臣,又是接风宴席的主角,永康王自是备受瞩目,酒一盏盏敬过去,人也一个个认过来。
又一盏酒敬完,霓璎提起了面前的酒盏:“永康王骁勇除匪,还将缴获资财全数送入洛都,沿途所经之处,从未惊官扰民,能有永康王英勇爱民,实乃大缙之福,本宫敬你。”
魏弓晞目光淡淡的看向她,忽然道了句:“说起来,我是见过皇姐的。而且上回见面,也是在洛阳。那时皇姐还是崔家嫡女,谁能想时易世变,昔日的崔家女,竟成了金枝玉叶。”
此话一出,满堂屏息。
昭鹤公主就是崔家五娘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可无论是关于先帝和崔钧夫妇的那些往事,还是这位来势汹汹的昭鹤公主与皇帝之间的微妙关系,甚至是此前一个个前车之鉴,都让人不敢轻易去探究此事,而崔霓璎这三个字几乎成了不可轻言的禁语。
眼下永康王三言两语,直接将这么久以来众人所敏感小心的事情全撕扯出来,那漫不经心又无所顾忌的气势,绝然冲着崔霓璎而来,席间氛围都凝固了几分。
霓璎面不改色:“是吗,那真是巧了。”言罢,径自将那盏酒饮了,然而魏弓晞只是看着她饮下酒,并未碰自己的那盏酒。
自从雾爻跟着霓璎以来,除了霓璎故意放水让着谁,还从未被人弄得如此下不来台,散席后,她扶着微醺的霓璎在殿后散步醒酒,比霓璎本人还生气。
“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永康王,果真是来者不善!”
霓璎闻言,却并不如雾爻这般生气,她扯了扯嘴角:“的确是来者不善。”
雾爻一怔,转头看她。
霓璎揉了揉额角,吐出一口酒气,神色语气都沉的渗人。
“但没关系,我等他们,已经很久了。”
……
三王回朝才归来两位,局面却相当清晰。
建陵王不堪大用,南陵王只是个十岁孩童,要想与如今权倾朝野的昭鹤公主抗衡,永康王是最合适的人选,而这位永康王也果然不负众望,战力非凡。
两日后,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按照往年的惯例,官员每年任职下来,都要经历考核评级,这个时间多半是从十月开始,然后经过层层上报,考核和定论,最迟到十二月,当年的考核结果便会下发到各司。
但今年先是发生沂州考试之乱和宣州重考,大批年轻俊才步入官场,继而又有汛期成灾,仅仅救灾就一直延续到十月,再有昭鹤公主一事引得皇帝亲下江南,而公主还朝后,长安朝廷跟着转移至洛阳,匆匆忙忙间,有关于当年官吏考核的事宜一再延宕,到此时才将将要收尾。
就在这时,侍御史谢牧晗于朝会上奏,表示今年的考核中,频频有不公一说。
若事地方衙署,追溯到裴崇炎这里也就是头了,但京官考核更为严谨,所以吏部往往会整理成册,再上交至省内长官,所以都城文武官考核,实则是由王嵇、薛宝和杨秉山几人最后判定,又有中书舍人莱国公程楠程阁老监考。
然而,还不等霓璎过问此事,永康王先开了口。
“早闻昭鹤皇姐心系民生,曾为门下省上奏文书不分轻重而重斥省内官员,以至于到今日,省内上行文书都有专人复核三遍才敢呈报。而吏考每年都有,关涉的不过是官员的晋升赏罚,难道比诸道各州上报的紧急民情更重要?更何况公与不公岂是谁的一面之词便可信的,总要多番查证,又何至于浪费朝会时辰来商议?”
霓璎转眼过去,魏弓晞下颌微擡,两人的眼神凌空擦过,暗藏锋芒。
皇帝默然不语。
霓璎盯着魏弓晞瞧了片刻,忽而一笑:“永康王所言极是,考核评断本就易生非议,的确不该为此事在朝会上争议,侍御史所提之事,最好稍作核查再行上报。”
谢牧晗眼观鼻鼻观心,平静应下。
朝臣看在眼里,无不惊喜。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驳斥昭鹤公主,且将人按住了。
……
此事在朝会上就这么过了,等到朝会之后书房议事时,被霓璎再度提起。
“虽说吏考每年都有,但今年情况多少有些不同,陛下为选人才大力革新,并不是新员到任就算了事,相反,这不过是开始,新人新象,若令从前的风气继续沿用,那陛下选才的深意便被拦腰折半,所以本宫以为,新员到任后,俸禄赏罚,能力评断,都得有一个新且明确的衡量,否则,落的人心寒凉,那此前耗时耗力,岂不都白费?”
她这么一说,魏璠果然开了口,“公主之言在理。”
皇帝发话,永康王并未反驳,霓璎看他一眼,转头叫来谢牧晗细问详情。
谢牧晗一向敢言,且不知是不是因为朝会上被拦了一次,此次他一句废话都无,简明扼要的提及当下考核中存在的包庇姑息,譬如莱国公长子金吾卫左郎将程康明借职务之便公然包庇都城生乱之人,却在考核时得了个“都统有方、警守无失”的上上等。
此外,新旧入仕后旧员之间存有结党欺压之事,新员到任无人引导,加上近来各司都忙的天翻地覆,做得好是理所应当,稍有差池便会记上一笔,影响考核结果。
诸如此类的情况还有很多,不公之声其实每年都有,但今年格外大。
谢牧晗这番话指向明确毫不客气,程楠等人听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不曾想谢牧晗刚说完,永康王便抢先开口:“陛下,臣有一言。”
魏璠淡淡的看他一眼:“讲。”
魏弓晞缓缓说,考核官吏首要看政绩作为,只要为官者身在其位尽忠职守,就很容易判得优评,但若有心藏匿欺瞒,即便考使有所疏漏也是人之常情。
此外,陛下所委任的考使,无不是德高望重的元老人物,多年辅佐帝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以放任那么多功劳苦劳不看,单单因这情理之中的疏漏就要严办,岂不是更寒凉人心吗?
再者,所谓彻查,听起来似乎很简单,做起来却毫不现实。世间之法,治国之道从不是非黑即白,那些雷厉风行的政令,大约听来一时觉得畅快,然水至清则无鱼,将这些政令施放到朝政之中,恐会适得其反。
魏弓晞句句不提崔霓璎,却句句暗指崔霓璎辅政有一种过于天真的刚猛,实则是根本不了解朝堂水深的错举,长此以往才是真正的弊害所在。
一番言论下来,整个议政殿安静的针落可闻。
皇帝没开口,众臣早已习惯,可没想到连昭鹤公主都没能反驳半句,这就是意外之喜了。
最终,关于考核不公之事似乎就这么不了了之。
散去时,皇帝叫住永康王,笑着说许久不曾与他对弈,刚巧昭鹤也是个中高手,遂留他手谈几局。
魏弓晞始终是那副冷淡面孔,无可不无可一般,可霓璎就不那么给面子了,撂下一句“身感不适”便转身离开。
走出议政殿,左右频频有目光投来,隐约夹杂着几句议论,即便不去细听,光看那些或窃喜或得意的神情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霓璎谁也不管,径t自朝宫外去。
刚走两步,被人叫住。
谢牧晗跟了上来。
“殿下似是要出宫。”
“是。”
“那巧了,不知下官可否与殿下同行一段?”
霓璎微微擡手:“请。”
谢牧晗连忙作拜,保持着距离走在霓璎身边。
霓璎与谢牧晗没什么交情,可诡异的是两人走在一起竟有不少能聊的,聊裴崇炎,聊谢牧晗远在宣州太平县上任的弟弟谢牧灵,也聊今日之事。
“殿下方才说身体不适,可需要寻太医看看?”
霓璎看他一眼,“怎么你很希望本宫抱恙吗?”
谢牧晗淡定道:“只是见殿下今日似乎不大有精神,议事时较往日话要更少,抱恙一说,倒不像假。”
霓璎:“近来说太多了,忽然不想费口舌,行不行?”
彼时,谢牧晗还不太明白这个“不想费口舌”的深意,但仍问道:“殿下自当以安康为重,然今年朝中局势大有不同,下官所奏之事也无半点虚假,若就此搁浅,才恐真正寒凉人心。”
“本宫能有什么办法?”霓璎轻笑起来:“永康王也说,考使与监考本身就是大缙肱股,身兼数项重任,劳苦震天,不能揪着一点小错小过没完没了。也说本宫妇人之道,不懂你们朝堂水深。那新员受点委屈就受咯,永康王说要体谅,陛下也没有反对,那当然就只能这样了。”
谢牧晗听得皱起了眉头。
谢氏出身江南,难免对那些仕途波折的江南士子多有照拂,然而即便想帮,也不能过于偏私,谢牧晗自任是秉公行事,当然存了借昭鹤公主之力的念头,可没想到此事被硬碰回来,连昭鹤公主都一副听之任之之态,谢牧晗一时有些拿不准。
然而,就在两日后,一个普通的晴日,谢牧晗像往常一样轮值朝堂,下朝后却意外得知一件大事。
今日洛阳城内发生一起斗殴,莱国公长子程康明被人打断了腿。
谢牧晗起先还没反应过来,怔愣片刻后问:“那个被指称徇私包庇的金吾卫左郎将程康明?为何?”
还能为何,当然是自作自受。
因本朝两位皇帝都是马上得天下,所以大缙尚武,如今跟随在魏璠身边颇受重用的,都是曾经跟他打过天下的爱将亲信。
不过程康明显然不输于那一列。他的金吾卫左郎将全靠他的妹妹程才人为他争取来的,而程康明本人非但不思上进,身边酒肉朋友倒是很多,也都以程康明马首是瞻,常常醉酒斗殴后全身而退,反倒是把对方送进牢狱。
今日,据说是有人借酒拉扯良家女子被人制止,两方人忽然就动了手,这人仗着有程康明作保,越挠越过分,直接被废了,这事很快被程康明知道,经亲自寻了过去,就这样被人打断了腿。
莱国公很快就知道了此事,直接派了人去捉拿凶手。
谢牧晗心头猛动,总觉得这件事过于蹊跷,又想到了昭鹤公主当日那句“体谅”。
是这么个体谅法吗?
为了确定心中猜测,谢牧晗顾不上其他,立马去进一步了解此事,可没想到事情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
“莱国公已找到下手的人了?”
“找是找到了,可人现在还动不了。”
“什么人?”
“听说是南陵王府,一个姓赵的参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