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6 章(2 / 2)
赵执手肘撑在她身侧,扯扯嘴角:“你可以推开我啊。”
这就有些无赖了。
霓璎忽然笑了一下,神色里透出更多的懒意,她动了动身子,稍稍换了个睡姿,轻声说:“没力气。”
赵执喉头轻滚,再次压了上去。
霓璎被他亲的舒服,轻轻哼了一声,赵执亲至她耳畔,冷不丁问了句:“杀不杀阴夔,皇帝都不会放过你,是吗。”
霓璎睁开了眼,无声的看向他。
两人静静的对视片刻,霓璎笑一下:“什么意思?”
赵执:“跟我,就不必装了吧。”
“崔霓璎,没有人是真傻子。你再能言善辩,也不可能唬的皇帝拿江山社稷当赌注来跟你演一场戏,更不可能让阴夔甘愿冒险,亲自出凉州来对付你。”
“半真半假的谎话,才最能骗人。所以你和皇帝并不全是演戏,至少有些事上,你的威胁是真的,你对他的触怒也是真的,阴夔定然也是再三核实了这些事,才敢冒险出凉州,意在对你赶尽杀绝。”
“与其说皇帝在配合你演戏,不如说是按兵不动顺水推舟。不必大动干戈就可以把原本鞭长莫及的陇右重新收入囊中,他何乐而不为?”
“但兔死狗烹,待此事毕,你的利用价值就没有了,你此时杀阴夔,或许就像陶娘子担心的那样,他会借此犯难。但你不杀阴夔,他也不愁跟你发难的机会,所以你必杀阴夔。”
赵执定定的看着她:“我问过你很多次,待你想做的事都做完了,有什么打算,可你从来没有回答过我,是不是你根本从来就没没想过以后?”
“崔霓璎,仇报完了,你也没活头了吗?”
霓璎与他对视很久,伸手推开他,坐了起来,捞过一旁的衣裳披上。
赵执身子歪向一旁,看了她片刻,也跟着坐起来。
两人一时无言。
赵执靠在床头,眼神一动,看向她。
霓璎正垂头系着薄衫的系带,她系的很是认真,似乎每一个动作都被放慢。
忽然,她笑了一下。
赵执蹙眉:“笑什么?”
霓璎转头看他一眼:“我看你跟了t一路,总是闷不吭声,原来在琢磨这点事。”
赵执扯扯嘴角,“那你就错了,我琢磨的可不止这点事。”
他伸手拉过她,霓璎上身不稳,伏在他胸口。
赵执垂眼看她:“崔霓璎,你有个致命的弱点,没发现吗?”
霓璎按着他的胸口起来一些,“什么?”
赵执的视线描着这张精致漂亮的脸,撇嘴笑了一下,凑过去低声道:“你这人啊,好像很怕同人交心,谁一靠近你,你就招架不住,是不是?”
霓璎眼神微动,起身正要撤开,赵执猛地用力把她按回来,迫她对视。
“我一直在想,你并非不喜欢亲近,也并非没有柔软的感情,却强迫自己不要深陷,是因为杞人忧天的恐惧,还是有其他的顾虑。”
“可是崔娘子,人活一生,过半百者都算高寿,你也算过了半个大寿了,风风雨雨的大场面见得不少,无论是哪一种,都不该叫你如此怯步。对待可恨的仇人尚且能想杀就杀,对待亲近你的人,又为何不敢随心所欲的去亲近呢。”
霓璎:“你今日话挺多的。”
赵执笑笑:“还有一句,想听吗?”
霓璎看回来:“什么?”
赵执握住她的手,眼神慢慢变的认真:“你或许没有想过,可我想过,关于和你的以后,我想过很多很多,但无论是哪一种,我总会和你一起。”
他扯扯唇角,一如他们初见时那般,有点严肃,也有点散漫:“崔霓璎,若我凭着你我那点微薄的情分请求你,你愿意,也想一想吗?”
……
自古以来,行刑总是在正午时分,据说正午阳气最重,最能压制阴气。
距离午时还差半个时辰时,带着镣铐的重刑犯便已被一一押至刑场,刑场之外的围栏处挤满了前来观刑的百姓,众人窃窃私语,这当中竟也有与重刑犯存了旧怨私仇的围观者,指着刑场上跪着的犯人破口大骂,扔菜杂蛋都是浪费粮食,他们砸的都是一早捡来的石头。
也有细心人发现,重刑犯不止戴了镣铐,连嘴都堵上了,尤其是首犯,原河西节度使阴夔,即便戴着镣铐也按不住躁动,不断地在挣扎,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不多时,一武将打扮的年轻人站了出来,朗声大喝:“昭鹤公主凤驾将至,所有人不得喧哗!”
昭鹤公主的名号,但凡得开市之益的州县便没有不知的,为官的百姓骤然安静,目光无不投向仪驾前来的方向。
皇室公主,金枝玉叶,却一袭白衣素服,行至那雅致的看台,轻易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阴夔在看到霓璎时,整个人异常激动,险些直接站了起来,结果后背被猛地一踩,双膝又重重磕在了地上。
霓璎静静地看着他。
她知道他在怒什么。
即便被擒,他也知自己当押送京城候审。
长路漫漫,他还有翻盘的机会。
可崔霓璎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即便她早早将那些罪状张榜公布,这依然是处私刑!
陶薇宁夫妇被安置在了雅座,霓璎却并未入座。
白衣如雪的人立在正午的烈阳之下,却像是不受这烈日照耀,身上透着一股令人屏息的冷意。
她擡擡手,身边走出一武官,展开手中绢布,当众重新高诵阴夔罪状。
阴夔执掌陇右多年,无论是他自己授意去做的一些事,还是打着他的名号做的事,想要查出蛛丝马迹,罗列编纂成一副罪状根本不是难事,这不过是个说辞,是个名头,想保他的人就算他亲手杀人放火也能找到保下的理由,更遑论要杀他。
宣读完,霓璎看向一片肃然的百姓,正要开口,忽然被人打断。
“刀下留人!”
一道深沉的声音闯入了刑场,随之而来的是数百兵马,顷刻间便将四周围住。
百姓一片迷茫,阴夔却在看到来人时激动不已,像是看到了救醒。
霓璎回头,永康王魏弓晞已行至跟前,冲她略略一拜。
“皇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早在魏弓晞出现的瞬间,陶薇宁便站了起来,警惕的观察局势。
其实一点也不意外。
距离刑场不远的渭河河畔立着一座凉亭,魏弓晞驱散左右,只请霓璎进内讲话。
“皇姐,陛下虽允你领兵擒人,却并未说过,你可以处以私刑。即便阴夔罪犯当诛,也当送往朝廷候审,你这样,是不是不太合适?”
魏弓晞的态度非常客气,连商量都还差几分,更像是提醒。
霓璎眼神淡淡的看着他。
不远处的树荫下,陶薇宁怒不可遏。
“这分明是故意的!我已叫人探查,城外最少有一万兵马!我们与秦州苦战时他不来,这几日与各州斡旋时他不来,偏偏今日要处决阴夔了,他便领着兵马出现了,这哪里是来对敌的,分明是来针对崔霓璎的!”
厉全昆始终拉着她:“那你又能如何?皇权在上,如果皇帝真的要留下阴夔,谁又能违命……”
似乎是为了验证两人的话,不远处的凉亭里,霓璎对魏弓晞说了什么,然后转身走了出来,魏弓晞没有阻拦,甚至没有追上来,而是站在原地,冷然的看着霓璎的背影,搭手微微一拜。
似是再给最后的体面。
霓璎走过来时,陶薇宁忍不住想上去询问情况,忽然又被人拉住。
她转头,看到了赵执。
赵执却没看她,眼神跟随着霓璎的背影回到刑台。
此时此刻,阴夔也在看着霓璎。
他眼里带着阴狠的笑,似乎在等待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
霓璎越过雅致的茶座,来到了刑台前,看向好奇张望的百姓。
一阵凉风略过,厚重的衣摆也被撩起一角,像是无形的手在极力的劝慰与阻挠。
可谁也拦不住她。
霓璎扬声,声线清朗——
“罪臣阴夔,蒙受先帝信任,掌大缙要塞,守西境扼要,然其不思忠正报国,护民安邦,反屡屡谋财害命,纵下行凶,以致民怨载道,无从申诉,本宫今日公审阴夔,定其死罪,悬尸七日,以儆效尤,他日西境官员再有明知故犯者,定当身同此犯,绝不姑息!”
轰——
刑台之外的百姓瞬间躁动起来,同样躁动的还有阴夔。
他先是死死的瞪着崔霓璎,继而又想到了什么,眼里露出一种不可思议的神色。
行刑官走到跪地的囚犯堆前,先从年龄小的开始捞。
这次不止是阴夔,连带他的妻妾家眷都开始挣扎痛哭,女流之辈,又能起什么作用,她们只能哀恸的看向刑台上同为女人的昭鹤公主。
不要,请不要这么残忍。
孩子还小……
她们拼命地向霓璎磕头,企图以最后的祈求换取孩子更少的痛苦。
阴夔浑身都在发抖,他双目布满血丝,似是要用眼神将她生吞活剥。
行刑官将罪犯的衣服脱了,拿出行刑的刀具。
最残酷的刑罚,也最痛苦,最血腥。
“啊——”刑台上一片哀恸,就连百姓都开始有些怵怕,胆小的已经捂上了眼睛。
“不可以!”陶薇宁终于忍不住,迈步就要冲上刑台,却再次被厉全昆拉住。
“你拦得住她吗!”
“拦不住也要拦!”陶薇宁挣扎无果,又看向赵执:“你还愣着干什么,不能让她如此滥用私行!”
“还不懂吗!昭鹤公主是以民心得势,她现在如此虐杀,等于将自己一手建立的仁厚悉数摧毁,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一旦消息被有心之人传出陇右,甚至添油加醋,她便是一个为报私仇滥用私行杀人如麻的残酷之人!抗旨在先,私刑虐杀罪犯在后,她这是自找死路!快去拦着她!拦着她!”
“行刑!”
血开始从刑台的斜坡缓缓流下去,流入渭水,一路奔向下游。
刑台上柔弱的女眷晕了过去,刑台下已经有人忍不住别过头干呕。
鲜血之前,白衣胜雪,霓璎在极致的仇视与诅咒中,慢慢露出一个笑,也落下眼泪。
岸边的风更猛烈了,吹的泪痕划过的地方冰凉刺骨。
霓璎擡头,看向茫茫无际的苍穹。
定是你们在天有灵,才叫我如愿以偿吧。
今手刃仇人,一切抉择,罪由我受,孽由我偿。
双亲愿我无忧,我却只求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