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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翌日,勤政殿。
寅时方过,宫门守卫便过来禀报郝守信。
“知道了。”郝守信应了一句,原地杵着不动。若有所思瞅着未散的晨雾,随风飘荡忽浓忽淡。
陛下睡下不足两个时辰,郝守信哪敢贸然催请。
既然元家父子跪地宫门外,想必是犯了错事,多跪一会岂不更彰显诚意。
雾散日出,半个时辰后。
勤政殿不远的宫巷里,慕娴妃一身宫女的装扮,与贴身宫女躲在隐蔽处。
素日里,每隔一日,慕娴妃的哥哥慕晚思必会有消息往来。自打那日之后,再无音讯传来。也未听闻江婉莹遇刺的消息,第二日倒是对方被册封为悦妃传遍了皇宫。
不知是计划是成功还是失败。不论成功与否,早该有消息传来。她隐隐不安,想来勤政殿打探一二。
候在此处,并非等萧景飏,而是守株待兔要见郝守信。毕竟郝守信是御前的人,消息定然灵通。
足足等了半柱香,也不见郝守信的影子。
迎面过来一群奉膳的宫女,慕娴妃计上心头。与自己的宫女互相配合,混在最后头。
慕娴妃从最后一名奉膳的宫女手里抢过御膳盒,大摇大摆随着人群而去。她的贴身宫女,则将那名奉膳的宫女拖到了墙角处。
慕娴妃低眉垂首,混进了勤政殿。
到了寝殿门外,鬼鬼祟祟搜寻郝守信的身影。
寝殿门敞开着,看样子应是在内室伺候陛下起身。
“来人,奉膳。”
殿内传出郝守信的传唤,慕娴妃身前的奉膳宫女自然听令依次入殿。
慕娴妃硬着头皮,跟随进入。
殿内,萧景飏面色严肃端坐在膳桌前。
奉膳的宫女井然有序摆放着早膳,很快轮到了慕娴妃。
她望着陛下那张冷峻的面容,念起这几年的冷落,竟不受控制地委屈起来。皱眉吸鼻,瞳中蓄满泪水。她将膳食放到桌面,泪珠随之滴落。
全然忘记今日为何来此,猛然扑跪到萧景飏面前。揪着萧景飏的袖角,梨花带雨哭诉道:“陛下,为何总是冷落妾啊?”
萧景飏正沉浸在与江婉莹这些时日的过往中,本就痛苦不堪。听闻到哭声回过神来,扫了一眼慕娴妃的装扮。立刻明白人会出现在此,是怎么一回事。
郝守信被突然出现的慕娴妃,吓得心惊胆战。也不等陛下开口,便自作主张招呼人进来,拖走慕娴妃。
慕娴妃死死拽着萧景飏的衣袖不愿放手,太监们也不敢太过用力。
萧景飏收拾一下自己的心绪,冷冷道:“你们先退下吧。”
那些太监迅速退出。
慕娴妃仍不撒手,以为陛下怜香惜玉动了恻隐之心,继续哭哭啼啼道:“陛下,究竟为何讨厌妾?”
萧景飏低眸与之对视,一字一顿鄙夷道:“你做的好事,非要朕亲口说出来。”
慕娴妃的玉手微抖,暗自揣测莫非陛下事情败露。
萧景飏的眼色忽而发狠,怒甩开慕娴妃。
郝守信极有眼力,横到慕娴妃跟前,免得她在接近陛下。
慕娴妃不死心问道:“妾做了什么事?请陛下明示。”
原本打算待三司会审,有个名正言顺的结果,再处置慕娴妃。
萧景飏稳坐如山,威而不怒道:“是要朕说,你唆使慕晚思,刺杀悦妃之事吗?”
慕娴妃瑟瑟发抖,不想真的是东窗事发。忙磕头,狡辩道:“陛下在说什么,妾从未教唆过家兄做过此事。”
萧景飏懒得看她,撇过脸斥道:“慕晚思已被关押,他已亲口招供,你还想抵赖。”
慕娴妃的肩头颤栗,仍旧诡辩道:“妾要与家兄当面对质。”
“既然你想下狱,朕便成全你。”
慕娴妃不太清楚萧景飏这句话的意思,是准她入狱探望,与长兄当面对质,还是要她下狱为囚。
方想开口,却听萧景飏又厌恶道:“在潜邸时,崔美人便被你暗中下药不能生育。你面善心毒,朕只是冷落你,已是最大的恩泽了。”
慕娴妃结结巴巴道:“陛,陛下怎知,妾,妾对崔美人下药?”
萧景飏斜眼,居高临下藐视道:“潜邸时,崔美人被朕禁足,三餐从简。而你装作好心,日日给崔美人送些山珍海味的吃食。那些膳食里下了绝嗣药,崔美人足足吃了三月。太医院有崔美人的脉案记载,是否要朕拿与你看。”
慕娴妃颤颤巍巍直起脊背,瘫坐在地。满腹幽怨破喉而出,哭喊道:“原来陛下早就知晓一切,妾没有错,这后宫争宠本就如此。”
萧景飏无心也无力,再与之理论,不耐烦挥挥手,命道:“将慕氏打入冷宫。”
郝守信立马命人进来,强行拖走了哭闹不止的慕娴妃。
耀眼的白日升起,哭闹的喧哗落下。
萧景飏本就没什么胃口,随意用起了清粥。他与江婉莹缘起正因一碗粥,御膳房的手艺明明令白粥香醇浓郁。可他食不知味,味同嚼蜡甚至觉得苦涩不堪。
只用了半碗,便撂下汤匙,起身去向了御案前。
郝守信不敢劝膳,瞧着陛下也无再用的意思,便命宫人撤膳。
萧景飏拿起一本奏疏翻看,郝守信过去一面研起朱砂墨,一面小心翼翼道:“陛下,元默侯爷与元晟将军,在宫门外跪了一夜,请求面见。”
萧景飏眼皮不擡,似笑非笑道:“那就宣吧。”
昨夜莫峥嵘前来禀奏,说是花奴去了元晟的老家远洲。长跪一夜,这对父子这般作态又为哪般。
少倾,元默扯着五花大绑的元晟入殿跪拜。
事到如今,萧景飏再无好脸色。坐在御案后,也不免礼,直截了当问道:“元侯爷这是作何?”
元默重重磕头,诚惶诚恐道:“臣教子无方,深知罪不可赦。求陛下看在我元家三代忠良的份上,饶犬子一命吧。”
萧景飏放下朱笔,阴阳怪气道:“教子无方?那元侯爷说,朕该如何处置方才妥当,不会伤了元侯爷两朝元老的心呢?”
经过昨夜,元默想就想好一切应对。又磕头,卑微回道:“罢免犬子一切官职,充军入伍为普通兵卒。让他冲锋陷阵,上阵杀敌为国战死,死得其所,方能不负皇恩,不负祖训。”
萧景飏嘲讽笑道:“元侯爷倒是想的周到。”他望向伏首不起的元晟,对方似乎一直有意避着他的目光。
元默听出言外之意,分明是说太便宜元晟了。可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如是又道:“陛下英明,断不会因为一名女子,诛杀有功之臣。倘若真要杀,臣愿意替犬子偿命。”
女子?
萧景飏这才明白元默父子因何而来,莫非元默知晓江婉莹的去向。他心跳加快,莫名其妙有些欢喜,忍不住追问道:“江婉莹呢?朕要亲自审问她。”
“犬子安排花奴,送悦妃娘娘去了臣的祖籍远洲。”
元默的回话,让萧景飏的欢喜更甚。昨夜莫峥嵘已然派人去往远洲,如此说来不日江婉莹便能回京。
萧景飏突然起身,走到二人面前,眼光盯着元晟,却对元默命道:“元侯爷先退下吧,朕有几句话要单独与元晟说。”
元默应好,当真陛下的面也不好提醒元晟好好回话。忐忑不安爬起来,退到了殿外。
萧景飏上下打量着元晟,对方身上有股不甘心。
“朕,问你,你与悦妃之间可有越轨之举?”萧景飏压着醋意,尽力平和相问。
元晟缓缓擡头,与之四目相对。一副不怕死的模样,倔强道:“回陛下,她原就是罪臣的女人。如今也不过是物归原主。”
刹那间,妒火中烧。萧景飏飞起一脚,将元晟踹翻在地,怒道:“物归原主?她不是个物件,任你想要就要,想丢便丢。”
元晟忍着腰间的剧痛,仍旧嘴硬道:“求陛下成全,将她赐还与罪臣。”
萧景飏不怒反笑,笑得阴森:“还是先想想,你有没有这个命吧。”
元晟直起腰身,问道:“陛下,要杀臣?”
萧景飏鄙夷道:“放心,朕,暂时不会杀你。对了,那幅布兵舆图可还在你手里?”
元晟猛然打了个寒颤,他明明记得回府后,便将舆图放在书架之上。可昨夜,他遍寻几次不见舆图的踪迹。此刻被陛下问起,莫名起了不祥之感。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舆图有没有丢失?”
萧景飏说了这句,不等对方作答,很快又道:“或者说,兰凝霜有没有偷走舆图?”
一语惊醒梦中人,元晟愕然顿悟,惊慌道:“陛下,为何如此问?”
“朕之所以给你舆图,就是为了试探兰凝霜主仆二人。因为朕实在是想不明白,那个花奴为何要背叛自己的主子兰凝霜,将潜伏在我朝的细作名单轻易奉上。朕可不信,花奴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会到了卖主叛国的地步。”
元晟听完这话,与花奴之间的过往种种飞过心头。桩桩件件联系起来,不由神湛骨寒。难道他被花奴骗了,打从一开始这便是对方设下的阴谋。
元晟不安回道:“舆图确实不见了。”
萧景飏表情凝重一夕,忽而仰首轻狂笑道:“真是天助我也,不枉朕一番筹谋。”
元晟不想自己又在陛下的算计之中,难以置信道:“陛下,莫非是故意为之?”
总算有一件高兴事,萧景飏笑道:“舆图是假的,等西昌国拿到假的舆图,定会按照舆图部署兵力,我~军便可轻而易举拿下西昌国。”
元晟一惊一乍道:“陛下,花奴恐怕会对婉莹不利。”
萧景飏自然想到过这些,了然于胸镇定道:“花奴定当不会杀她,或许只是想要一个威胁朕的人质,来日作为交换兰凝霜的筹码。朕,问你,花奴当真会听从你的命令,去往远洲吗?”
元晟摇首,面有悔恨道:“回陛下,如今想来,花奴一直在欺骗罪臣,只是想利用罪臣的身份,拿到舆图,逃离京城。想必她不会去远洲,应当会想法设法回到西昌国去。还有,京城中仍有西昌国的暗探。”
萧景飏当机立断传召:“传,莫峥嵘。”
待莫峥嵘来以后,元晟将那日城南暗探的住所相告。
可惜等莫峥嵘带人奔去,早已人去房空。向街坊四下打探,得知那暗探多年伪装成一名羊倌。昨日一早出城放羊,至今未归。
萧景飏听了莫峥嵘的奏禀,表面若无其事,其实内心亦焦急万分。确定舆图不见,他已心中有数,花奴不会去远洲。只不过断定花奴不会要江婉莹的命,强装镇定罢了。
元晟嚷嚷着要戴罪立功,亲自去追捕那名暗探。
萧景飏分析利弊后,决定暂且不追究元晟的罪责。若是处置了元晟,必会打草惊蛇。
毕竟,这城中残留的其他西昌国暗探的身份不明。再则,两国开战在即,正是用人之际,更何况元晟在军中颇有。
萧景飏一面命莫峥嵘为元晟松了绑,一面恐吓道:“朕,劝你好之为之,若敢胡来,朕第一个要的就是你父亲的性命。”
元晟依旧不死心,被松了绑重新跪地,拜道:“陛下,若追回婉莹,会如何处置她?”
莫峥嵘深知此话,犯了陛下的大忌,吓得拖起元晟。
萧景飏没有回答,而是背过身去。莫峥嵘有眼力劲,招呼两名禁卫进来,一同将元晟强行架了出去。
殿外传来,元默装腔作势的训斥声。片刻后,恢复了安静。
萧景飏目光落在随身所带的荷包上,事到如今他还是舍不得丢掉。倘使追回江婉莹,他要亲口问上一问,否则让他如何甘心。
祥和宫,萧景俪正陪着汪太后,侍弄盛开的金菊。
齐尚宫匆匆行到跟前,奏道:“太后,娴妃被陛下打入冷宫了。”
萧景俪拔下一片金菊的花瓣,不解道:“娴妃,犯了何错?”
这正是汪太后想要问的,剪下一朵花瓣,随意问道:“御前的人,怎么说的?”
齐尚宫接过金菊,回道:“御前的人,嘴都十分严紧。问不出什么,不过,听说陛下近日心情不佳。”
“陛下因为何事烦心啊?”汪太后有些担忧,不等齐尚宫回答,自言自语叹道:“哎,陛下心思重,也不是旁人能轻易揣测的。”
“太后,说的是。”齐尚宫话音落,萧景俪鬼机灵插嘴道:“儿臣看,怕是江美人,呃,是悦妃娘娘离宫多日,皇兄这是得了相思病了。”
汪太后放下铰刀,蹙眉有些不满道:“一个美人而已,竟能不顾宫规出宫小住,你皇兄也真是,又未遇喜,竟然封她为妃。齐尚宫,你亲自去,将这个悦妃接回宫里来。让她回宫后,到哀家这里好好学学规矩。”
萧景俪一听这话,心急火燎恳求道:“母后,让儿臣与齐尚宫一同去吧。”
汪太后哪能不清楚公主的小心思,必是想借此机会出宫玩乐。不过并未阻拦,摆摆手表面不乐意,其实默许了。
云海翻腾,月望月朔,半月后。
午时,中宫殿。
颜安如一袭朱红凤袍,头戴凤冠坐在铜镜前。她消瘦苍白的面容,被魏尚宫涂上厚厚的脂粉。绯色的胭脂,恰到好处掩饰住病态。银朱色的口脂,为毫无血色的唇瓣添上血气。
魏尚宫眼圈通红,哽咽道:“娘娘,您真的要这么做?”
颜安如气短声抖,强忍着痛楚,惨笑道:“我大限将至,也就这一两日了。何不再送陛下一个人情,以此保全颜家。”
魏尚宫下跪,哭出了声:“奴婢,这便去。”
颜安如扶起魏尚宫,强颜欢笑:“这就对了,擦干眼泪,莫让人瞧出端倪。”魏尚宫擦去眼泪,收拾好心绪。换上一副冷傲的模样,退出了寝殿。
西殿外,守着有几名禁卫。
魏尚宫迎过去,趾高气扬道:“皇后娘娘,请兰公主过去一道用午膳。”
守门的禁卫随即将西殿的房门推开,魏尚宫自行进入。
正午时分,房内明明清亮,却透着一股沉闷。
魏尚宫环视一圈,发现缩卷在床角里的兰凝霜。
兰凝霜神情呆滞,不过衣着整齐。一身碧色衣衫,只是披头散发没有梳头上妆。
那日萧景飏并未将兰凝霜关入皇城司,而是带入宫中囚禁在中宫殿。
毕竟军情部署尚未完毕,让兰凝霜关在宫中,也不怕有苛待盟国公主的流言传出。
魏尚宫走到床榻前,也不管兰凝霜愿不愿意,抓住对方的胳膊往外拉扯。
兰凝霜吃痛,回过神来。看清楚来人是魏尚宫,有些不悦道:“魏尚宫,这是作何?”
魏尚宫收起戾气,口吻和善道:“皇后娘娘,请公主过去一道用午膳。下官唤了公主半天,不见人应声。这才无礼上手,请公主莫怪。”
兰凝霜听了这话,乖乖随魏尚宫下了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