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2章 她不现身是已经无处不在(1 / 2)
夜,深得像一口倒扣的铜钟。
乾清宫内,烛火摇曳,却无风自动。
萧玄策独坐案前,面前摊开一卷墨迹未干的册子——《永续律典·附录》。
那新增的一条判律赫然在目,字迹凌厉如刀锋刻入纸背:
“今启连坐律:凡子孙三代,若隐父祖之罪,承罚同级。”
其下一行小字,是他梦中亲笔添上,如今竟也浮现纸上,墨香混着淡淡梅气:“此律,自今日始。”
他指尖缓缓抚过那行字,指腹传来微烫的触感,仿佛纸页之下有脉搏跳动。
这不是书写,是烙印。
不是记录,是觉醒。
他不再抗拒梦境。
三日前那一夜,他主动走入梦殿,脱去龙袍,褪下玉带,只披一件素麻长衣,跪坐在蒲团之上,闭目静候。
那一刻,他不是帝王,而是被告,是执笔人,也是被审判者。
梦来得比以往更快。
朱砂河奔涌如血,判官笔悬空疾书,无需他动念,文字便从魂魄深处涌出,直透指尖。
他只是顺从地握住笔杆,任那力量牵引手腕,在虚空中一笔一划写下新的律条。
每一个字落下,心口竖瞳便灼烧一分,可他竟不觉痛,只觉清明——像是长久蒙尘的镜面,终于被人刮去锈迹,映出了自己最不愿面对的模样。
他写完最后一笔,唇角竟扬起一丝极淡的笑。
醒来时,律典已自行增补,墨迹犹湿,香气萦绕,如同有人在他睡梦中轻轻吹了一口气。
她在纸页间,在字句中,在每一寸不敢直视真相的沉默里生根发芽。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借冥途降临的判官,她是律本身,是记忆的重量,是隐瞒所激起的回响。
窗外,南宫井底的藤蔓花苞终于完全绽放。
五片漆黑如墨的花瓣舒展而开,内壁纹路清晰,竟浮现出昨夜梦中他提笔书写的手势——手指微屈,笔尖压纸,腕力沉稳。
那手势栩栩如生,仿佛被某种无形之力拓印下来,嵌入花心深处,静静凝视着他。
像在说:你早就是她的一部分。
与此同时,黄河渡口。
寒风卷雪,数百百姓跪伏岸边,泥水浸透衣袍也不肯起身。
他们为三十年前一场沉船冤案而来——当年官府谎称风浪失事,实则为私吞赈粮,故意凿沉运粮船,三百难民葬身河底,尸骨无存。
断言拄杖立于岸上,袈裟破旧,面色枯槁。
他本欲默然离去,却被这满地悲声钉住脚步。
他没有诵经,没有焚香,只从怀中取出一盏陶灯——灯身斑驳,刻着一个极细的“行”字。
火光一点,幽蓝燃起。
刹那间,河面雾气升腾,浓如白纱,水面泛起涟漪,一具具尸体缓缓浮出。
有的面目全非,有的尚存轮廓,皆双目圆睁,嘴唇开合,齐声陈述遇难经过:“我死那日,舱门被铁链锁死……”“我抱着孩子,听见外面笑声……”
更令人窒息的是,最后一具浮尸,竟是年轻时的断言自己。
面容未老,眼神却空洞如死井。
它张口,声音却是沈青梧的语调,冷而清晰:
“你说你只是路过,可你拍下了他们挣扎的照片,却从未公布。”
断言浑身剧颤,不是惧鬼,而是惧真。
那一年,他确曾游历至此,亲眼目睹打捞现场,甚至用古法留影术摄下证据。
但他选择了沉默——因为他知道,揭发只会引来杀身之祸,而他还有更重要的经要传,更多的庙要建。
他以为遗忘便是解脱。
可此刻,真相如刀,剖开三十年伪装的皮囊。
他猛地撕开衣襟,咬破手指,以血在胸前写下三个字:
我罪,我承。
血字未成,水中“断言”尸身已缓缓下沉,其余亡魂齐声道:“谢判官。”
雾散,河平,灯火熄灭。
唯余风中一声轻叹,不知来自谁。
而在清明司地底,命盘金光突震。
线清立于司命台前,目光扫过新呈卷宗——一名老儒生着《伪律辨》,洋洋三万言,称“沈青梧之事纯属妖妄,律网乃人心作祟”,更有甚者,公然质疑连坐律“不合天理人情”。
命盘自动将其列为“否认者”。
当夜,其书房墙面开始析出湿痕,渐成文字:“你写此书,因孙子受贿案将发,欲以驳斥律网转移视听。”
书中每一页空白处,皆浮现出微型冤魂面孔,无声开合,复述一段段被删改的历史:某年某月,某县令枉斩良民;某战某役,主将弃卒保帅……
老儒生疯癫焚书,火焰腾起,灰烬竟逆风而上,在空中拼出三个大字:
你怕了。
小吏颤抖上报,线清残识浮现于命盘之上,留下最后一道批注,字迹清冷如雪:
“你说她不存在?可你写满三万字,都在证明她存在。”
风穿宫巷,雪落无声。
乾清宫中,萧玄策合上《永续律典》,缓缓起身。
他望向殿外漫天飞雪,低语如诉:
“你现在不是靠我写,是让我以为,这是我的选择。”
话音落下,檐角铜铃忽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