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 你们删名字,我们写姓氏(1 / 2)
沈琅收到密报那日,天光灰蒙,檐角滴水断续敲在青石上。
她没起身,只将纸条在灯焰上烧了,灰落入茶盏,沉底如墨。
礼部成立了“正名司”。
三品以上官员联署奏本,称“苏党余逆蛊惑人心,姓名流传恐生祸端”,诏令天下:凡涉苏氏案者,三代以内不得具本姓,族谱须更,改冠“庶籍”编号——譬如“苏锦黎”从此只能记作“乙等庶七十二户第三女”。
名字被抹去,像风扫沙。
可沈琅知道,人可以无官身,但不能无姓。
姓是根,扎在血脉里,刻在胎发落下的那一道红纸上。
她没召集旧部,也没联络朝中清流。
那些人早已噤声,或倒戈,或自保。
她只悄悄找来几个游方教书先生,每人发了一笔薄银,几句口信。
“去城南、城北的私塾走一遭,说要添一课,叫‘识姓’。”
先生们不解:“识字不就识姓?”
沈琅摇头:“识字是认别人写的,识姓,是要记住自己从哪来。”
她递出一张桑皮纸,上面用米浆描着百家姓,工整清秀。
唯独“苏”字不同——那一横末尾多出一道横折钩,短促却锋利,像谁在绝境中猛然划下的痕迹。
“就说,那是她当年划破牢窗的手指。”
先生们低头细看,心头一震。
没人问“她”是谁。
他们都听过那个名字,哪怕朝廷封了口,民间仍悄悄传着:一个女子,在狱中以指甲蘸血写状,用陶管藏音,最后死于无声。
几日后,识姓课悄然开讲。
学童执笔描摹,奶声奶气念:“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苏——”
先生轻拍桌案:“慢些,最后一笔,要拐一下。”
孩子歪头:“为什么呀?”
“因为有人不肯低头。”先生低声答,“她用手,把天戳了个口子。”
课罢回家,孩童照例复写。
母亲接过纸,一眼盯住那个“苏”字,手指微微发抖。
夜里,她翻出针线匣,剪下一块素绸,用黑线密密绣上三个字:苏锦黎。
缝进孩子贴身肚兜,紧贴心口。
不止一家如此。
半年内,京城半数幼童内衣暗藏亲祖真名。
有的是祖父临刑前喊的最后一句,有的是母亲半夜哭醒默念的家谱。
这些名字不再见于纸册,却藏在体温里,随心跳起伏,如星火藏于襟袖。
与此同时,周砚舟巡至永宁旧县衙。
此地曾是苏党案初审之所,大堂前新立一碑,黑底金字,题曰“清肃名录”。
碑文洋洋洒洒,尽述“悔过归正”之人,实则将原刻受害者名讳尽数石灰覆盖,再重书顺民之名,意图洗尽旧痕。
百姓路过,皆低头快行,不敢多看。
周砚舟却驻足良久。
他取出手帕,沾水轻拭碑面。
浮尘落,隐约显出底层凹痕——那是被盖住的名字,尚未彻底磨灭。
林氏三娘。张伯舟。陈阿弟……
他唤随从取砚一方,舀檐下雨积水,研开墨块。
众人以为他要题字,谁知他提砚泼水,整片淋在碑上。
水光漫过石面,片刻后,石灰微溶,底层旧刻竟渐渐浮现。
那些被掩埋的名字,在湿痕中一一苏醒,如同亡魂睁眼。
“水可洗碑,洗不尽人心。”他立于阶前,声音不高,却传遍四隅。
随即下令:“取染黑的麦粒,在碑座四周撒种。”
随从迟疑:“大人,这……不合规制。”
“那就让它长出规矩外的东西。”他拂袖而去。
三月后,野麦疯长,穗色乌沉如墨,无人敢收。
农人唤作“阴谷”,说夜里经过,能听见穗子摩擦发出低语。
更有传言,咬开一粒,舌尖会泛出血腥味——仿佛每一颗谷,都吞过一声冤屈。
而在城南绣坊,陈九娘收到一块匿名布片。
焦边卷曲,像是从火堆里抢出来的。
中间残存半个“苏”字,墨迹被烧得发脆,却倔强未毁。
她盯着看了半宿,忽然落泪。
这字迹,像极了当年安国公府牢房里那位小丫头留下的血书。
那时她是针线嬷嬷,奉命销毁所有物证,却偷偷藏起一片碎布。
后来她被逐出府,靠绣活糊口,始终没把那片布烧。
如今,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