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9章 百年战争(5)(1 / 2)
清晨的翡翠湖,笼罩在一层乳白色的薄雾中。
水汽氤氲,将远处的森林和近处的码头轮廓柔和成一幅朦胧的水墨画。
湖面平静如镜,倒映着逐渐亮起的天空,偶尔有早起的渔夫驾着小船划过,桨橹声吱呀,打破这片宁静。
霍华德宅邸三楼客房的窗户被轻轻推开。
凯雯站在窗前,金色的长发在晨风中微微飘动。
她没有穿昨日那件月白色长裙,而是换上了一套霍华德提供的、更便于行动的装束——一件剪裁合体的深灰色猎装外套,内衬白色亚麻衬衫,下身是同色的马裤和及膝的深棕色皮靴。
这身打扮让她少了些昨日晚宴时的清冷疏离,多了几分干练与锐利,但那份超越性别的、近乎非人的精致美感依旧夺目。
她冰蓝色的眼眸望向窗外,目光似乎穿透了薄雾,落在码头区那一片早起便开始忙碌、同时也藏匿着更多晦暗的角落。
九霄也醒了,同样换上了一身便于活动的深紫色劲装,紫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利落的马尾。
她走到凯雯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眉头微蹙。
“我们要出去?”九霄问,用的是她们之间那种极低能量维持的精神链接。经过一夜的休息和调整,她的情绪似乎平复了一些,但眼神里那份对周遭环境的警惕和隐隐的不适并未消失。
“嗯。”凯雯的回应简洁。她的感知如同无形的波纹,以她为中心向整个湖畔据点扩散。
她“听”到了商会工坊里早起工人的哈欠和工具碰撞声,“闻”到了厨房飘出的面包香气和码头区鱼市开市的腥味,“看”到了守卫换岗时一丝不苟的交接,也“触”到了那些被圈禁在围场中的奴隶们,在清晨寒气中醒来时的麻木、饥饿,以及更深重的绝望。
但她的感知不止于此。作为融合了伪树核心权柄、经历了十万年煎熬与重塑的存在,即便这具“凯雯”化身力量被压缩到极限,她对于世界底层的“信息流”和“可能性脉络”的敏感度,也远超这个时代任何生命体的想象。
在她“眼中”,这个世界除了物质和能量的表象,还交织着无数细密、朦胧、不断生灭变化的“命运丝线”。
绝大多数生命的丝线微弱、平直、纠缠在琐碎的日常与短暂的悲欢中。
但偶尔,会有一些丝线散发出异样的光泽——或炽烈如即将燃尽的恒星,或坚韧如跨越深渊的绳索,或……蕴含着某种足以在未来撬动更大“可能性”的、近乎法则层面的“印记”。
那不是预知未来。
未来充满变数,尤其是她们这两个“异常变量”介入之后。
那更像是一种对“高潜在影响力个体”或“关键因果节点”的本能识别。
就像园丁能一眼看出哪颗种子蕴含着更旺盛的生命力,哪怕它此刻还埋在土里,毫不起眼。
昨天在奴隶围场匆匆一瞥,她并未发现特别强烈的“印记”。
那里更多的是被苦难磨平了所有可能性的黯淡灵魂。
但她的感知范围不止于围墙之内。在这片据点的边缘,在那些更混乱、更不起眼的角落,似乎有微弱的、但性质奇特的“光”在闪烁。
不是强大的力量,不是显赫的出身,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韧性”和“可能性”的共鸣。
“去买点东西。”凯雯对九霄说,转身离开窗边。
九霄愣了一下:“买东西?我们有什么需要买的?而且……霍华德不是提供了一切吗?”
“一些……霍华德不会主动提供,但或许对我们有用的‘东西’。”凯雯没有过多解释,拿起一件挂在衣架上的深色旅行斗篷披上,遮住了过于显眼的猎装和容貌,“走吧。”
九霄虽然疑惑,但还是依言照做,也披上了斗篷。两人悄无声息地离开房间,走下楼梯。
宅邸里的仆人们已经开始忙碌,看到她们,都恭敬地躬身行礼,无人阻拦或询问——霍华德显然已经下达过命令。
走出宅邸主楼,清晨湿润凉爽的空气扑面而来。
商会围墙内已经是一片有序的忙碌。她们没有惊动任何人,从一扇供仆役进出的小门离开了核心区域,融入了据点更外围、也更杂乱的码头区。
这里的景象与商会内部的整洁有序截然不同。
狭窄的街道泥泞不堪,混杂着鱼腥、牲畜粪便、腐烂垃圾和劣质酒精的气味。低矮的木屋和窝棚挤挤挨挨,晾晒着破旧衣物的绳索横七竖八。
早起的水手、搬运工、小贩、还有无所事事的流浪汉在街上穿行,眼神大多疲惫或麻木。各种口音的叫卖、争吵、笑骂声混杂在一起,嘈杂而充满生命力。
凯雯步履从容,仿佛对周遭的脏乱和投射过来的各种目光(好奇、打量、甚至不怀好意)浑然不觉。
她的感知如同精密的雷达,过滤着无用信息,精准地捕捉着她要寻找的“信号”。九霄则紧跟在她身边,眼眸警惕地扫视四周,身体微微紧绷,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麻烦。
她们没有去昨天看到的那个大型奴隶围场。
凯雯的目标更明确,她循着那微弱但独特的“印记”共鸣,穿过迷宫般的街巷,来到了码头区最边缘、靠近一片芦苇荡的地方。
这里有一个小小的、孤零零的木质棚屋,歪斜地建在几根打入淤泥的木桩上,一半在水里,一半在岸上。
棚屋破旧不堪,木板缝隙里塞着破布和苔藓,屋顶的油毡布破了好几个洞。
门口挂着一块脏得看不清原色的木牌,上面用炭灰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个抽象的枷锁图案——这是最小规模的、私人奴隶贩子的标志。
棚屋前面,拴着一条瘦骨嶙峋、对着路人龇牙低吠的杂种狗。
一个老头正蹲在门口的石头上,“吧嗒吧嗒”地抽着一个破旧的烟斗。
他看起来有六十多岁,皮肤被晒成深褐色,布满皱纹和老人斑,头发灰白稀疏,乱糟糟地贴在头皮上。
他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沾满油污的破旧皮革马甲和牛仔裤,头上戴着一顶边缘磨损的宽檐牛仔帽——典型的、早已过时的美洲西部拓荒者装扮。
老杰克。一个在北美大陆淘金热中一无所获、辗转来到穆大陆,试图在这片“新天地”用各种不上台面的手段捞取最后一笔养老钱的失败者。
凯雯和九霄的接近引起了老杰克的注意。
他浑浊的眼睛抬起,眯缝着打量这两个裹在斗篷里的身影。
当凯雯在他面前停下,微微抬起兜帽,露出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和惊鸿一瞥的完美下颌线时,老杰克猛地呛了一口烟,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手忙脚乱地拍着胸口,好不容易顺过气,再抬头看向凯雯时,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以及一种近乎本能的、对极致美丽的呆滞仰望。
他这辈子——无论是在德克萨斯的尘土里,还是在密西西比河的蒸汽船上,亦或是来到穆大陆后见到的那些所谓殖民地“贵妇”——都从未见过如此……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容貌和气度。
那不仅仅是一种视觉上的美,更像是一种……光芒。
一种让他这个满手污秽、内心麻木的老家伙,都突然感到自惭形秽,甚至下意识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破旧教堂里,听那个醉醺醺的神父讲述过的、关于“天使”的只言片语。
老杰克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蠕动了几下,才发出嘶哑的声音:“两、两位……找、找谁?”他的语气不自觉地变得恭敬,甚至带着点结巴。
凯雯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那目光似乎能穿透他肮脏的外表和浑浊的眼睛,看到他内心深处的贪婪、怯懦和那点所剩无几的、对“神圣”事物的残存敬畏。
“先生,”她的声音清冷悦耳,与周围嘈杂肮脏的环境格格不入,“我想买点‘货’。”
“买、买货?”老杰克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上瞬间堆起谄媚而夸张的笑容,忙不迭地站起来,手在脏兮兮的裤子上擦了擦……
“啊!对对对!买货!您可找对地方了,尊贵的小姐!我老杰克这里的货,那可是……呃,虽然数量不多,但绝对……嗯,物超所值!有些好东西,可不是越大越重就越值钱,您明白吧?得看……得看灵性!对,灵性!”
他语无伦次地推销着,同时手忙脚乱地去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门一打开,一股混合着霉味、汗臭、排泄物和绝望气息的污浊空气扑面而来。
九霄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眉头紧锁。凯雯却连眉头都没动一下,迈步走了进去。
棚屋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昏暗和狭小。只有高处几个破损的缝隙透进几缕微光,勉强照亮室内。
地上铺着脏得发黑的干草,墙壁上挂着几条生锈的铁链和项圈。所谓的“货”,只有寥寥七八个身影。
她们大多蜷缩在角落的干草堆里,身形瘦小,面黄肌瘦,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年纪。
她们大多有着明显的非人特征——兽耳、尾巴、或者皮肤上奇特的纹路。这些特征在殖民者眼中是“异类”和“玩物”的标志,但也意味着她们在原本的部落中可能也属于边缘或弱小的存在,更容易被捕获。
她们的眼神空洞,或充满恐惧,对于进来的人毫无反应,仿佛已经认命。
老杰克跟在后面,搓着手,有些尴尬地讪笑:“嘿嘿……那个,最近风声有点紧,大的、好的货色都被商会和那些大老爷们订走了……我这儿就剩下这些……年纪小,好养活,训起来也……呃,也方便。”
他实在不好意思说,是因为自己年老体衰,又没什么本钱和势力,根本抓不住也买不起像样的“货”。
凯雯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些可怜的女孩,没有多做停留。
她的感知早已锁定了这棚屋中最特别的存在——不是因为这些女孩不够悲惨,而是因为,她们身上那代表“可能性”的丝线,大多已经微弱得近乎断绝。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棚屋最深处、一个更加阴暗的角落里。
那里,有两个小小的身影紧紧依偎在一起。与那些大多麻木等死的女孩不同,这两个身影虽然同样瘦弱肮脏,却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但却顽强不肯熄灭的“光”。
稍微大一点的那个,是个男孩,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年纪。
他有着一头罕见的、即使在昏暗中也隐隐透出光泽的粉色短发,乱糟糟地粘着草屑。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额头两侧,生着一对小巧的弯曲犄角。
他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几乎不能蔽体,露出的手臂和小腿上布满新旧伤痕和淤青。
此刻,他正张开瘦弱的双臂,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将另一个更小的身影死死护在身后。
他的眼神不像其他孩子那样空洞或恐惧,而是充满了野性、警惕,以及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近乎凶狠的决绝。
被他护在身后的,是一个更小的女孩,大概只有八九岁。
她同样有着粉色的头发(更偏浅粉,如同樱花),同样在额侧生着一对更小巧精致的犄角。
她紧紧抓着男孩背后的破衣料,把小脸埋在他瘦骨嶙峋的脊背上,只露出一双同样粉色的、此刻因为极度恐惧而蓄满泪水的大眼睛,偷偷看着进来的陌生人。
她的眼睛里,除了恐惧,还有一种未被完全磨灭的、小动物般的纯净与脆弱。
萨卡兹。
而且是萨卡兹中相对少见、外貌特征更接近“魔”而非“兽”或“石”的一支。
他们的犄角是血脉与某种潜在天赋的象征。
在凯雯的感知中,这对兄妹身上的“命运丝线”非常特别。
它们极其纤细,似乎随时可能断裂(暗示着他们原本悲惨的命运轨迹),但其“质地”却异常坚韧,并且隐隐与某种更宏大、更深远的“可能性网络”产生着极其微弱的共鸣。
尤其是那个男孩,他守护的姿态所激发的那一丝“决意”,在凯雯的感知中,如同黑暗中的一点火星,虽然渺小,却有着点燃什么的潜质。
“就这两个。”凯雯澹澹开口,手指指向角落里的兄妹。
老杰克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狂喜之色,但很快又变成一种混合着贪婪和虚伪惋惜的表情:“啊呀!小姐您真是好眼光!这两个……这两个可是我从一群沙漠鬣狗嘴里抢下来的!别看现在脏兮兮的,洗刷干净了,这粉头发、这小犄角,多稀罕!而且是一对兄妹,这……这多有‘情趣’啊!就是……就是这当哥哥的性子太烈,咬伤过我好几次,不好管教……”
他喋喋不休地夸耀着(实则是想抬价),同时偷偷观察凯雯的表情。
凯雯根本不为所动,她的目光甚至没有看老杰克,依旧平静地落在那对兄妹身上。
她能“听”到老杰克心中快速盘算的肮脏念头,也能“感觉”到那个男孩因她的注视而更加绷紧的身体,以及那女孩压抑的、细弱的抽泣。
“开个价。”凯雯打断老杰克的啰嗦,声音没有丝毫波动。
“呃……这个嘛……”老杰克眼珠一转,伸出五根手指,“五十枚!五十枚维多利亚银币!这绝对是良心价了!您看这品相,这稀有度……”
“记到霍华德先生的账上。”凯雯澹澹地说,甚至没有还价。
老杰克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张大的嘴巴足以塞进一个鸡蛋。“霍、霍霍……霍华德先生?!”他的声音因为震惊和恐惧而陡然拔高,变得尖细。在这个湖区,没有人不知道阿尔伯特·J·霍华德的名字和能力。
能记到他账上的人……老杰克看向凯雯的眼神,瞬间从贪婪变成了无与伦比的敬畏,甚至带上了一丝恐惧。
他刚才是不是……表现得太过贪婪了?会不会得罪了这位明显和霍华德先生关系匪浅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