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2章 百年战争（8）（2 / 2）
而是一种名为“资本”的怪物，在特定历史阶段，为了“增值”而必然采取的、系统性的剥削与压迫！
殖民战争、奴隶贸易、残酷的压榨……这一切血腥的积累，都是为了那个最终的目的！
特蕾西斯彻底沉迷了。
他废寝忘食地阅读着，遇到不懂的术语和概念，就疯狂地查阅其他书籍，或者鼓起勇气去问凯雯或九霄（凯雯通常会给出冰冷但准确的解释，九霄则更多是分享一些历史实例）。
他的小书桌上，很快堆满了写满笔记和心得的纸张，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他的理解、震撼和越来越多的疑问。
他开始用这套新的“透镜”去重新观察周围的一切。
商会仓库里堆积如山的货物，在他眼中变成了凝结的无差别人类劳动（他艰难地理解了这个词）；霍华德宅邸的奢华，变成了剩余价值的物质体现；甚至他妹妹特蕾西娅所关心的那些政治制度、文化差异，在他初步形成的认知里，也开始与经济基础和阶级关系联系起来。
他的口中开始频繁地冒出一些让玛莎夫人和偶尔来访的商会雇员听得云里雾里、却感到隐隐不安的词汇：
“资本的血腥积累……那些石巨人，每一根被砍伐的木材里，都凝结着他们被剥夺的‘剩余价值’！”
“萨卡兹的苦难根源……不仅仅是殖民者的枪炮，更是这种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扩张需求！”
“唯物主义告诉我们，要改变现状，不能只靠祈祷或个人的反抗，必须认清物质力量对比，找到正确的道路……”
“霍华德先生是‘资本家’，但他本人可能并非邪恶的化身，而是这个‘资本增值’逻辑的人格化……真正的问题在于制度！”
他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思考问题时抿紧嘴唇的样子，甚至带上了一种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近乎狂热的执着。
他不再仅仅满足于理解，开始尝试用稚嫩但充满激情的笔触，在纸上勾勒他想象中的、一个“消灭了剥削与压迫”的、属于所有劳动者的新世界图景——尽管那图景还非常粗糙和理想化。
特蕾西娅起初对哥哥突然的转变感到担忧和不解。
但当她也被哥哥拉着，磕磕绊绊地读了一些书中的内容，尤其是关于“人的异化”、“解放全人类”以及对社会发展规律的论述后，她粉色的大眼睛里也燃起了新的光芒。
她的关注点开始从单纯的人文情怀，转向更具体的社会结构和变革可能性。
兄妹俩经常在夜晚的油灯下，压低声音进行激烈的讨论，一个更偏向于经济基础和暴力革命（特蕾西斯），一个更关注文化意识改造和渐进改革（特蕾西娅），有时甚至会争得面红耳赤，但思想碰撞的火花却愈发耀眼。
这一切，自然逃不过凯雯和九霄的眼睛。
一天傍晚，凯雯站在二楼的窗边，看着楼下小院里，特蕾西斯正一边用力劈着柴火（这是他主动要求的体能锻炼兼家务），一边嘴里还在念念有词地背诵着什么……
“……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决定……”
那副认真的模样，既让人觉得有些滑稽，又令人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九霄端着一杯热茶走过来，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忍不住噗嗤一笑：“这小子，走火入魔了都。”
凯雯没有笑。她冰蓝色的眼眸注视着少年挥汗如雨却又目光坚定的身影，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转过头，看向九霄，语气平澹，却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责备的意味：
“瞧瞧你干的好事。”
九霄一愣，眨了眨紫眸，随即明白过来凯雯指的是那几本书。她撇了撇嘴，有些不服气，又有些心虚地反驳道：“这能赖我吗？我哪知道这小家伙这么‘易燃易爆炸’？我就是看他整天苦大仇深地想不明白，顺手给他几本‘参考书’嘛……谁想到他直接把自己点着了？”
“那不是‘参考书’。”凯雯的声音依旧没有起伏，但九霄能感觉到她平静下的波澜……
“那是另一个时代、另一个文明在特定历史条件下，为颠覆一个旧世界而锻造的、最锋利的思想武器之一。你将一件可以撕裂时代的武器，交给了这个时代一个尚未完全定型、却充满愤怒和潜力的灵魂。你改变了变量干预的‘性质’和‘量级’，九霄。”
九霄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又无从辩起。她确实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那些书里的道理很对，能解释特蕾西斯的困惑。但现在看来，效果似乎……过于猛烈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九霄的气势弱了下去，小声问道，“把书收回来？或者告诉他那些都是‘邪说’？”
“已经晚了。”
凯雯收回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暮色，“种子已经播下，并在最适合的土壤（他的亲身经历）和气候（这个殖民压迫的时代）中开始疯长。强行拔除，只会让他走向更极端、更隐蔽的对抗，甚至可能将我们视为新的‘压迫者’或‘欺骗者’。更何况，”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九霄难以完全理解的光芒，“那些思想本身，并没有错。它们是对那个时代种种不公的深刻揭露和理论总结。在这个类似的时代背景下，它们会产生怎样的化学反应，本就是‘观察’的一部分。”
“你的意思是……我们就这么看着？”九霄问。
“引导，但不过度干预。”
凯雯做出了决定，“确保他的思考建立在扎实的事实和逻辑基础上，避免陷入空想和盲动。同时，也要让他明白，理论需要与实践结合，而实践充满复杂性和风险。至于特蕾西娅……她的路径或许不同，但同样需要关注。他们的思想成长，本身就是一个极其珍贵的‘样本’。”
她看向九霄，语气稍微缓和：“你的‘无心之举’，或许打开了一个我们未曾预料到的、观察历史‘思想变量’如何演化的窗口。福祸难料，但既成事实，就纳入观察框架。只是，下次再做类似‘顺手’的事情之前，多思考几秒。”
九霄吐了吐舌头，知道自己这次确实有些鲁莽了。
“知道啦……那，要不要我也去教点别的？比如……更温和一点的哲学？或者教他们点实用的技能，分散下注意力？”
“可以。但不必刻意压制。思想的洪流一旦开启，堵不如疏。”凯雯转身走向书房……
“另外，霍华德那边，关于那处遗迹的初步勘探报告应该快到了。我们需要准备一下。真正的‘历史尘埃’层面的探索，或许即将开始。这对他们兄妹来说，也是一个接触更广阔、更危险世界的机会。”
九霄点了点头，看着凯雯离去的背影，又转头望向楼下那个已经劈完柴、正擦着汗、眼神却依旧望向远方、仿佛在凝视着某个看不见的未来的粉发少年。
她忽然想起凯雯曾经说过，在这对兄妹身上看到了“改变”的可能性。
“思想的种子……”九霄低声自语，紫眸中倒映着屋内温暖的灯火和窗外无边的黑暗，“真的能在这个时代，燃起不一样的火焰吗？特蕾西斯，特蕾西娅……你们的未来，会走向何方呢？”
她不知道答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因为这“顺手”给出的几本书，这对原本可能默默承受命运、或在复仇与绝望中沉沦的萨卡兹兄妹，他们的人生轨迹，已经不可逆转地偏向了某个连凯雯和九霄都难以完全预测的方向。
而湖畔的冬夜，寒风依旧，但那栋小洋房窗户里透出的灯光下，某种比柴火更炽热、比刀剑更锋利的东西，正在两个年轻的灵魂深处，悄然孕育、生长，终有一天，或许将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