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糖人毒心案之街巷暗流涌(1 / 1)
县衙后堂,殓房隔壁一间原本堆放杂物的耳房,此刻被临时辟为验毒之所。窗户被厚布遮掩了大半,只留一隙微光,映照出空气中浮动的尘埃。一股甜腻得发齁的糖浆味,与某种难以言喻的草药苦涩气息混杂在一起,凝滞在沉闷的空气里,仿佛有形质般压在人的口鼻之间。
桌上,铺着素白棉布,上面分门别类陈列着从东市现场带回的所有证物:那些曾经鲜艳夺目、如今却碎裂成不祥符号的糖人残片;那只底部还粘着暗金色糖渍的熬糖小铜锅;一排形态各异的木质模具,刻着生肖、鱼鸟的纹路;半袋尚未启用的、呈琥珀块状的麦芽糖原料;甚至还有几根从摊位旁拾回的、带着松油味的柴薪。
吴文佝偻着背,几乎将脸凑到那盏摇曳的豆油灯前。他用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尖端沾着从锅沿内侧刮下的一丁点微末青黑色粉末,正对着昏黄的灯火仔细观察。“色泽青黑,质地极细,拈之滑腻,”他声音低沉,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身旁的人听,“遇水则凝,附着力极强……绝非寻常砒霜之白燥,亦非普通鼠药之刺鼻。”他小心翼翼地将那点粉末抖落在一张桑皮纸上,指尖的稳重与眉心的沟壑形成鲜明对比。
林小乙静立一旁,他的目光如同梳篦,细细掠过每一件证物。那些制作糖人的工具——铜勺、铲刀、用来插糖人的草把子——都透着老刘头常年使用留下的光滑包浆。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那半袋麦芽糖上。“吴大哥,所有原料都仔细查验过了吗?”
“嗯,”吴文头也不抬,专注地用一把小银刀拨弄着纸上的粉末,“麦芽糖本身无毒,品质尚可。熬糖的铜锅,除了那处不易察觉的锅沿凝块,内壁反复刮检,亦无毒物残留。柴火是市面常见的松木,燃烧后的灰烬也无异常。”他顿了顿,终于直起有些酸痛的腰,指向那些糖人碎片,语气沉重,“关键在于,毒性分布。毒,只存在于狗蛋、柱子和小花那三个孩子拿到手的特定糖人表面,摊位上其他完好的糖人,包括锅里残留的糖浆底子,皆是无毒的。”
(内心独白:高逸的经验如同暗室中的灯塔,照亮了迷雾。凶手极其狡猾,没有选择在原料或熬制过程中投入广谱性毒物——那样虽能造成大规模伤害,但目标不可控,且极易被追溯源头。他是在糖人制作完成、脱离摊主掌控、尚未完全冷却硬化的那个短暂窗口期,通过极其短暂的接触瞬间投毒。这需要精准的时机、娴熟隐蔽的手法,以及对所用毒素性质的深刻了解——必须是某种能快速经口黏膜吸收,无需大量吞咽即可迅速发作的剧毒。)
“精准投毒……”林小乙喃喃低语,这四个字仿佛带着冰冷的重量,“凶手不仅熟悉我们的东市布局、老刘头做生意的习惯,甚至可能……对哪些孩子可能会偏好哪种造型的糖人,都有过观察。这不是临时起意的报复,更像是一场预谋已久的狩猎。”
就在这时,“哐当”一声,房门被猛地推开,带进一股初秋傍晚的萧瑟寒气。郑龙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官服下摆沾了些尘土,脸上带着奔走后的潮红与兴奋。“头儿!问清楚了!”他嗓门洪亮,打破了验毒室的凝滞,“老刘头那老儿,被我连吓带问,总算想起来!他说昨天傍晚收摊前收拾家伙事儿的时候,隐约觉得数目不对,好像少了两只‘兔子’模子和一根‘鲤鱼’模子!当时他只道是自己老眼昏花记错了,或是被哪个顽皮的娃儿顺手牵羊摸了去,没太在意!现在想来,浑身冷汗!”
赵雄负手立于窗边那线微光里,身影如山,闻言缓缓转过身,脸上如同覆了一层严霜。“提前偷走模具……凶手依样制作了外形几可乱真的带毒糖人,再于今日市集最喧闹之时,混入人群,趁老刘头忙碌无暇他顾,伺机调包,或者干脆就如小乙所推测,直接拿起毒糖人递给目标孩童……好歹毒的心思!好周密的算计!”
林小乙心中猛地一动,像是黑暗中擦亮了一根火柴。他再次拿起吴文提取出的那点微量毒粉,没有用手直接触碰,而是隔着桑皮纸,凑近鼻尖,极其谨慎地再次深深吸气,全力捕捉那丝若有若无、纠缠在一起的苦杏仁与奇异草腥气。忽然,一段尘封在高逸记忆深处的卷宗档案,如同被钥匙打开的秘匣,轰然呈现——那是一起在现代社会也曾引起轰动的、利用罕见植物投毒的高智商犯罪案例。
(内心独白:错不了!这独特的气味组合,加上吴文描述的“遇水则凝、附着力强”的物理特性,与档案里记载的“断肠青”高度吻合!那是一种只生长在西南深山、终年云雾缭绕的阴湿崖壁下的毒草,极其罕见。其汁液提炼后可得青黑色粉末,毒性极为剧烈,微量接触口鼻黏膜即可导致迅速中毒,痉挛窒息而亡,发作极快,状似急症!)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不再是少年捕快的犹疑,而是一种洞悉真相的锐利光芒,那光芒穿越了时空,承载着另一个灵魂的积淀。“捕头,吴大哥,”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肯定,瞬间吸引了室内所有人的注意力,“这毒物的来历……我或许知晓了。”
赵雄、吴文、郑龙三人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聚焦在他年轻却异常沉静的脸上。
“此毒,名唤‘断肠青’,”林小乙语速平稳,字句清晰,仿佛在诵读一本无形的药典,“并非中原或本地常见之物,其源产于西南边陲的瘴疠之地,苗疆深山亦或有之。取其新鲜茎叶捣碎榨汁,经九蒸九晒,反复提炼,最终可得这青黑色粉末。味苦微辛,带有独特的草木腥气与一丝类似苦杏仁的韵味。”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能熟知此物特性,并能精准弄到、敢于使用它的人,必然对草药药理有极深的造诣,甚至……可能经常接触各类生僻、甚至是带有毒性的药材。”
“精通药理?”赵雄眼神一凛,如同猎鹰锁定了可疑的踪迹,“是走方郎中?药铺的坐堂大夫?还是……常年与药材打交道的药铺伙计、采药人?”
“不仅如此,”林小乙向前一步,指向桌上的证物,思路愈发清晰,“凶手的行为模式,环环相扣。提前偷窃模具,复制毒糖人,选择在市集人流量最大、注意力最分散的时辰动手,利用‘热心传递’这一毫无戒备心的动作精准投毒。他的目的,不仅要夺取这几个特定孩子的性命,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制造最大的恐慌,并且精心设计了撤离的路径,确保自己能全身而退。这绝非简单的私人恩怨仇杀,其背后,更像是一种……冷酷的展示,或者说,一种针对官府、针对整个平安县秩序的……恶毒警告。”
(内心独白:核心问题依然笼罩在迷雾中:目标为何偏偏是狗蛋、柱子和小花这三个看似普通家庭的男童?他们的身世、家庭背景、父母所从事的行业,必须立刻进行最深入的排查。凶手具备专业的药理知识,有渠道弄到“断肠青”这种罕见毒草,行事缜密、计划周详且带有明确的表演性和目的性……这背后隐藏的动机,恐怕远比我们此刻想象的,更加深沉和可怕。)
“郑大哥,”林小乙转向一脸肃容的郑龙,语气郑重,“麻烦你立刻带人,分头排查全县所有大小药铺、医馆,甚至是走方的郎中药摊。重点查问近半年内,有无采购或使用过来自西南方向的药材,务必留意有无‘断肠青’或其原料‘断肠草’的任何记录。同时,仔细盘问各家掌柜和伙计,近期药铺内人员有无异常变动,特别是……是否有被辞退、或近期行为举止古怪、对生僻毒草表现出异常兴趣的学徒、伙计,一个都不能遗漏!”
“吴大哥,”他又看向吴文,“劳烦您再辛苦一下,仔细验看中毒孩童的呕吐物残留,看能否借助药液萃取,分离出更纯粹的毒素样本,或许能发现更多线索。另外……”他目光微凝,“我想再去老刘头的摊位和周边街巷仔细看看,或许有我们之前忽略的细节。”
赵雄看着眼前这个在关键时刻展现出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洞察力的年轻人,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赞赏被更深的决心取代。他重重一拍桌案,声若洪钟:“就按小乙说的办!郑龙,你亲自带队去查药铺,给我挖地三尺!吴文,加紧验毒,任何细微发现立刻报我!小乙,走,我与你再去现场走一遭,倒要看看,那鬼魅般的斗笠人,还能留下多少痕迹!”
命令既下,众人如同上紧的发条,迅速行动起来。郑龙抓起腰刀,大步流星而出,呼喝声在廊下响起;吴文再次俯身,沉浸到他的瓶罐与微观世界之中;赵雄与林小乙对视一眼,一前一后,踏着渐沉的暮色,再次走向那案发的起点。
平安县看似依旧的街巷之下,因这起诡异而恶毒的糖人投毒案,已然暗流汹涌,危机四伏。而药铺——这个汇集百草、救死扶伤之所,此刻,却仿佛成为了下一个即将掀起惊涛骇浪的漩涡中心。林小乙紧随赵雄坚实的背影,心中清明:若能顺藤摸瓜,找到“断肠青”在这平安县内的隐秘来源,或许,就能真正触碰到那条隐藏在宽大斗笠下的、冰冷毒蛇的尾巴。